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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血腥气浓得发腻，几乎凝成了绛紫色的甲，糊在人的口鼻间，让人窒息！
李赫就立在这片血腥的中央，如一尊刚从地狱爬出的修罗。 他身上的甲胄还在“滴答”淌着温热的敌血， 那是他刚刚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强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楚国乾坤！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那声音因极度的亢奋和缺氧，已经彻底扭曲成了嘶鸣：
“宫里……宫里传来消息——”
“大王他……”
“醒来了！！”
轰——！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泰山压顶更重！ 不，那不是雷，那是一根烧红的铁签，狠狠从李赫的天灵盖扎了进去，直透脚底！
“你……说什么？！”
李赫猛地回首，那双杀意未消的眸子，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他所有的决断， 所有的杀伐， 所有的铁血雷霆， 都押在了一个绝对的前提上——
楚王，将死！
他必须在新君登基前，用最快的刀，斩断一切掣肘！
可现在……
王，没死？！
呵……
一个“将死”的君王，需要的是托孤，是放权！
一个“醒来了”的君王，需要的，是平衡，是……收权！
李赫的心，只用了一刹那，就从沸腾的火山，坠入了万载寒冰的深渊！
“砰！”
他一把扯下头盔，重重砸在女墙上， 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城下那黑压压跪地投降的数万叛军， 也来不及多看一眼景酣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滚开！”
他咆哮一声，推开挡路的亲卫， 满身血污的甲胄铿锵作响，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向王宫深处狂奔而去！
……
王宫寝殿。
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药味儿，不知何时已经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冰冷、令人心悸的威严。
楚王熊疑，半靠在榻上。
他面色依旧苍白如纸， 但那双本该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清明得可怕， 仿佛两道淬了冰的利刃，洞穿着殿内的一切。
他看着那个甲胄未卸、杀气腾腾冲进来的臣子，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你来了。”
李赫喉头滚动，所有的狂奔和焦躁，在这一刻瞬间凝固。他单膝重重跪地，甲叶与地砖碰撞，发出“哐”一声闷响！
“臣……参见大王！”
“城外，平了？”楚王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今夜的风。
“回大王！首恶景酣已诛！ 叛军五万，尽数溃败，余者皆降！”
“杀得好。”楚王点了点头，目光却越过了吴起，望向殿外那片被血染红的夜空， “景、屈、昭三族……你，打算如何处置？”
“罪在首恶！凡参与叛乱之核心，按律当诛！”李赫沉声道，杀意未减。
“律？”
楚王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冰冷，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他死死地盯着吴起，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寡人的律，还是你吴起的律？！”
轰！
李赫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海！他猛地伏地，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不敢言语。
“你做得很好。”楚王收敛了笑意，声音比冰更冷， “没有你，就没有臧儿的太子之位。这一点，寡人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如利剑出鞘！
“但是，吴起！你给寡人记住！”
“这楚国，是寡人的楚国！ 杀人，可以！但必须由寡人，亲自下令！”
君王之威，在这一刻，如山崩，如海啸，轰然压下！
这是敲打！这是收权！
这是在告诉吴起——战争，结束了！现在，滚回你臣子的位置上去！
李赫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他与楚王之间那层最后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已经随着这场胜利，随着君王的“醒来”，
彻底崩碎！
……
同一时刻，郢都，上蔡君府。
与景酣等府邸的鬼哭狼嚎、血流成河不同， 这里，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
上蔡君，这个楚国最老谋深算的毒蛇，正襟危坐。 他没有参与叛乱，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他觉得景酣太蠢！
一个又一个血腥的消息，如同刀子，接连不断地砸进他的厅堂。
“五万大军一日而溃！”
“景酣授首，三族精锐，屠戮殆尽！”
“吴起的那支楚国锐士就是一台绞肉机！！”
最后，一个消息传来，轻飘飘的，却比泰山更重：
“——大王，醒了。”
“啪嚓！”
上蔡君手中那只珍贵无比的玉杯，无声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血色褪尽！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吴起那台绞肉机，碾碎了景酣，下一个，必然是他！
反抗？ 景酣的头颅尚有余温！
投降？ 呵……吴起会放过一个能威胁到他的、最大的旧勋之首？他会养虎为患？！
“逃吧！主上！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献出家产！我们去跪地求饶啊！”
府内的族人已经彻底乱了，哭喊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都给我滚出去！”
上蔡君一声咆哮，挥退了所有人。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家族祠堂。 他看着那一排排冰冷的祖宗牌位，眼中闪过挣扎，闪过不甘，闪过恐惧。
最后，这一切，全都化为了一片死灰般的疯狂与决绝！
“呵呵……”他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能作为旧贵族活下去……”
“那便换一种方式！”
“作为‘楚国忠臣’的身份，活下去！”
半个时辰后。
上蔡君府邸那紧闭的朱红大门，轰然大开！
上蔡君，身着一生中最华丽、最隆重的朝服，骑上高头大马！
他的身后，跟着府中所有的家兵与仆役。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他们抬着一口口沉重的、装满了金银、粮食、兵甲的箱子！
他们就这么走上了郢都的长街！
无数百姓从门缝里惊恐地张望。
上蔡君勒住马，在长街中央，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爆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
“我！上蔡君，楚国之臣！”
“今有奸佞作乱，幸赖大王天威荡平！然，国库空虚，社稷不稳！”
“我上蔡一脉，受国恩数百载，不敢独善其身！”
他猛地拔出佩剑，不是指向敌人，而是指向天空！他声嘶力竭地咆哮：
“今日！我愿献出所有家产！私兵！粮草！”
“以助大王！以辅太子！以安楚国！”
“我，不为一家之私！”
“我为——楚国！！！”
“我为楚国——！！！”
声音撕裂长夜，在整个郢都上空，久久回荡！
这消息，如同一阵十二级飓风，瞬间席卷了王宫！
寝殿之内。
刚刚重新找回君王威严的楚王，听着内侍那颤抖的禀报，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了！
而跪在他面前的李赫，缓缓抬起头。
这个面对五万叛军都未曾眨眼的铁血战神，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忌惮与棘手！
一个拔剑造反的敌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一个跪地称臣，并亲手将所有武器都交到你手上的敌人！
他，把刀柄递过来了。
你，敢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