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黎明时最阴冷的风，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狠狠灌进李赫的鼻腔。
风中，那面虎符令旗正“啪嗒、啪嗒”地抽打着哨塔的立柱，像一只兀鹫在啄食腐肉。
旗上的猛虎，已被鲜血染得面目全非。
这面旗……
是他在西河大营的点将台上，亲手交给周干的！那个被他派去东边、用命去充当诱饵的亲卫队长！
“号令魏武卒，见旗如见我！”
他当时对魏武卒全军发出的号令，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而现在，旗在这里。
周干呢？
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已被生擒！
这面旗，不是警戒，是战利品！是羞辱！
一个冰冷到几乎要冻结骨髓的判断，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了李赫的大脑！
诱敌……失败了！
乐舒，他娘的已经知道了！
这座哨塔，不是什么警戒点！——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屠宰场！
“——走！！！”
没有丝毫犹豫！李赫的喉咙里，迸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野兽咆哮！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一手一个，抓住身边还在发愣的两名亲卫，将他们生生提起，整个人如同一颗攻城锥，用肩膀、用头颅，“轰”的一声，狠狠撞进了旁边的密林！
枯枝、荆棘、湿漉漉的树叶，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脸上，划出数道血痕，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息之后——
“呜——！！！！”
凄厉、尖锐、饱含杀意的号角声，撕裂了黎明的天空！
“敌袭——！！”
“是吴起！！！别让他跑了！杀了他！！”
身后的林地里，魏军士卒那如同雷鸣般的咆哮，混合着重甲踩踏大地的“轰隆”巨响，疯狂传来！
“将军！”埋伏在远处的周平等人，见状目眦欲裂！他们再也顾不上隐藏，嘶吼着从藏身处冲杀出来，接应李赫！
“这边！！”
李赫的大脑，在极端的危险中，反而清晰到冷酷！他没有选择原路返回黑风口——那里，此刻必然已是天罗地网，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他指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那里，根本没有路！只有一片更加陡峭、狰狞的山壁！
“跟我来！”
他像一头在山林中奔行了千百遍的孤狼，带着残存的亲卫，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飞奔！锋利的岩石，将他们的战靴割得支离破碎！
“咻！咻！咻！”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羽箭破空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呼啸，不断在他们耳边炸响！
“噗！”
一声野兽般的闷哼！一名亲卫，大腿被一支狼牙箭狠狠贯穿，那力道之大，竟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鲜血“滋”的一声，喷出半尺多高！
“别管我！将军快走！”他双目赤红，嘶吼着拔出短剑，竟是想转身冲向追兵，用命为同伴争取哪怕一息的时间！
“——带上他！！”
李赫头也不回！
“我的兵，一个都不能少！”
“诺！！”立刻有两名亲卫，红着眼眶，一把架起受伤的同伴，咬碎了钢牙，继续前行！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肺部像要炸开，双腿沉重如灌满了万斤铅水！
终于，在山壁的一处凹陷里，李赫停下了脚步！
他一把撕开一丛几乎将入口完全遮蔽的藤蔓，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洞穴！
那是一座早已腐烂、坍塌了大半的驿站废墟！
“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最后几人合力将藤蔓恢复原状。
驿站内，光线昏暗，四处都积着厚厚的、能呛死人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木头和老鼠屎的骚臭味。
“呼…呼…呼…”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着对未来的无边茫然，刻在每一张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
可吴起（李赫）的心，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警惕地扫视着这个不大的空间。
然后——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驿站最深的鬼影里……
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
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身穿一身洗到发白的黑色布衣，正盘腿坐在一堆小小的、几乎没有烟气的篝火旁。
他的膝上，横着一柄古朴的青铜短剑。
他…他正在擦剑！
他“当着”这群亡命徒的面，旁若无人地、一丝不苟地，用一块布擦拭着剑身！
他擦得很慢，很稳，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的艺术品！。“沙…沙…”那轻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驿站中，显得无比刺耳！
仿佛外面那场惊心动魄、血溅五步的追杀，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仿佛他们这群满身血污、狼狈如狗的亡命之徒，连让他抬一下眼皮的资格都没有！
“唰！！”
周平等人反应极快，瞬间从地上弹起，拔出兵刃，将冰冷的剑锋，“呼”的一下，同时架在了那少年的脖子上！
然而！
那少年，依旧没有抬头！
他只是继续擦着他的剑，动作沉稳，节奏不变。
最后，他轻轻“吹”了一下剑锋上的浮尘。
这份镇定，这份胆魄……吴起的心中，警铃大作！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住手。”吴起开口，制止了手下。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少年面前，高大的身影，将那簇微弱的火光完全遮蔽。
直到这时，那少年才仿佛终于满意了，将短剑收入鞘中，然后，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深邃，像一口万年古井，不起半点波澜！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无上锐利，仿佛能刺穿人心！
“你们，动静不小。”少年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沉稳。
吴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谁？”
少年微微一笑。“一个旅人。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躲避麻烦的人。”
“我们是猎户，被野兽追赶。”吴起不知少年的底细，只好重复着之前的说辞，目光却死死地锁着少年的眼睛。
“是吗？”少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倒觉得，你们更像是被一群穿着魏国盔甲的‘野兽’追赶。”
一句话，让周平等人再次握紧了剑柄，杀气爆射！
外面的那场追杀，这少年，全都看见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平厉声喝道。
少年却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落在吴起身上。
“我是谁，不重要。”他淡淡地说道。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
他顿了顿，薄唇轻启，吐出了两个足以让地狱冻结的字：
“——吴起。”
“嗡——！”
驿站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吴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身份，暴露了！
“看来，我猜对了。”少年看着众人瞬间变化的脸色，脸上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成竹在胸的从容。
“不必紧张。”他摆了摆手，“我若想害你们，方才只需发出一声喊叫，你们现在，已经成了魏军的阶下囚。”
吴起沉默了。少年说的是事实。
“你想要什么？”吴起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我什么都不想要。”少年站起身，走到驿站破旧的窗边，望着外面渐渐燃烧起来的晚霞， “我只是对一些事情，感到好奇。”
“好奇什么？”
“我好奇，名满天下的吴起将军，在被魏侯背弃，被天下追杀的情况下，会如何破开这盘死棋。”
少年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这是一盘死棋。”
“南边，是乐舒布下的天罗地网。”
“东边，是已经全军覆没的诱饵。”
“西边，是秦国新法筑起的铁血牢笼。”
“北边，更是魏侯亲自布下的屠刀。”
他每说一句，吴起身后的亲卫们，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少年，竟将他们的处境，分析得丝毫不差！
“你，无路可走。”
少年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吴起。
“但吴起将军，不是普通人。所以，我很好奇，你会选择化身鬼魅，从敌人意想不到的缝隙中钻出去？还是……”他顿了顿，笑了。“……掀翻这个棋盘！”
吴起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此少年，年纪轻轻，却有这份见识，这份胆魄，绝非池中之物！
“你究竟是谁？”吴起再次问道，声音已带上了一丝凝重。
少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他走到吴起面前，相距不过三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周室衰微，列国纷争，这天下，病了。”
“魏国，用李悝变法，强盛一时，如今却耽于内斗，病入膏肓。”
“楚国，沉疴遍地，贵族如毒瘤，早已无药可救。”
“而秦国，虽贫弱，却有雄主，更有求贤若渴之心。那里，才是一张可以让我尽情挥洒笔墨的白纸。”
他看着吴起，眼中闪烁着足以焚烧天下的野心与理想！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我叫…公孙鞅。”
轰——！！！
李赫的脑袋里，像是有九天神雷轰然炸开！他整个人，都呆立当场！
不是“如遭雷击”的形容。而是作为一名来自两千年后、熟读史书的博士，他的整个世界观，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力狠狠地撞碎了！
公孙鞅！卫鞅！商鞅！
竟然是他！！
那个未来将用最酷烈的法与最滚烫的血，为大秦帝国奠定根基的法家巨擘！那个在历史上，与“吴起”齐名，却又代表着另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男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到他！
“至于你……”
商鞅的目光，在吴起那张抹满了泥灰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你虽然穿着猎户的衣服，但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那是一双属于棋手的眼睛，而不是棋子。”
他忽然对着吴起，行了一个标准的士子之礼。
“今日一见，幸甚至哉。希望将来，我们不会在战场上，成为真正的敌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提着他的短剑，从容地走出了驿站，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满屋的震撼，和一句如魔咒般，在吴起耳边不断回响的话。
“……记住我的话，吴起。”
“你唯一的生路…不在西，不在东，也不在北。”
“——而在南！”
“在你敌人，”
“心脏的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