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罪谕 第44章 余烬与黑影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被无尽的黑暗和嘈杂的噪音包裹。林深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坠，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耳边是持续的、低沉的轰鸣和金属扭曲的尖叫。

“林队！林深！”

一个遥远而焦急的声音，如同穿透层层水幕的微光，将他从溺毙的边缘猛地拽回。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火辣辣地疼，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秦望舒布满烟尘和血渍的脸，她的呼吸面罩已经碎裂，额角有一道不深的划伤正在渗血，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冷静和专注。她正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深晃了晃如同灌了铅的脑袋，视线逐渐聚焦。他们还在那个悬空平台上，但四周已是一片狼藉的末日景象。环形装置彻底崩塌，扭曲的金属和断裂的能量导管如同巨兽的残骸，兀自闪烁着不稳定的电弧。中央那团“源初之核”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焦黑的、散发着恐怖能量余波的巨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烧焦的塑料和血肉混合的刺鼻气味。

下方原本忙碌的研究区已成废墟，看不到一个活动的人影，只有零星的火苗在残骸间跳跃。那些半机械戍卫大部分都变成了扭曲的废铁，散落在各处。

爆炸……源核暴走……

记忆碎片汹涌回潮。

“其他人呢？”林深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和手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山猫和铁砧……牺牲了。”秦望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渡鸦重伤，昏迷不醒。我们……是唯一的了。”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那只冰冷的能量眼睛再次冻结。他看着平台上另外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覆盖着落尘的遗体，以及不远处倒在血泊中、呼吸微弱的渡鸦，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我们得离开这里，”秦望舒扶住他，语气重新变得坚定，“结构不稳定，可能还会二次坍塌。而且，我不确定那种意识冲击是否还有残留。”

林深点了点头，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在秦望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那焦黑的巨坑，源初之核……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的暴走是意外，还是某种他们不了解的机制？

两人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向来时那个通风管道口。管道口部分被塌落的构件堵塞，但尚可通行。

就在他们准备钻入管道时，秦望舒突然拉住了林深，目光锐利地投向平台下方一堆戍卫残骸的阴影处。

“那里……有东西。”

林深瞬间警惕，举起手中仅剩的手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那堆扭曲的金属后面，似乎有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蜷缩着，微微颤动。

是那个神秘的黑影！

它还没走？而且似乎……受伤了？

林深和秦望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个在处理池抢夺物资、在爆炸瞬间窃取数据板的黑影，此刻显得异常脆弱。

秦望舒拿出便携探测器，小心地扫描了一下，低声道：“生命体征很微弱，能量波动混乱……它好像也被爆炸和意识冲击伤得不轻。”

是敌是友？它的目的是什么？

林深犹豫了一下。按常理，这个不明生物极度危险，应该趁其虚弱立刻清除或控制。但直觉告诉他，这个黑影的行为模式很奇特，它似乎并非纯粹的杀戮机器。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示意秦望舒保持警戒，自己则缓缓向那个黑影靠近。随着距离拉近，他看得更清楚了。黑影依旧笼罩在连帽衫的阴影里，但帽檐滑落了一些，露出了小半张脸——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下巴尖削，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而它的手臂……裸露在破损衣袖外的小臂，竟然呈现出一种金属与生物组织交织的诡异状态，暗蓝色的纹路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半机械生命体！而且看起来，机械部分与生物部分的融合，并非完美无瑕。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深的靠近，黑影猛地抬起头！

那一刻，林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是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竖瞳，虹膜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云的暗蓝色。但这双非人的眼睛里，此刻充斥着的，却不是冰冷和杀意，而是……极致的痛苦、迷茫，以及一丝……如同受惊幼兽般的恐惧。

它看着林深，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林深举着枪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眼神……和他想象中冷血的杀戮工具截然不同。

“你……是谁？”林深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痛苦的暗蓝色竖瞳死死盯着他，身体因为警惕和虚弱而微微发抖。

秦望舒也走了过来，看到那双眼睛，她也愣了一下。她蹲下身，没有靠得太近，从医疗包里拿出一卷止血绷带和一小瓶纯净水，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推到黑影面前。

“你需要帮助吗？”她的声音带着医生特有的平和。

黑影的目光在绷带和水瓶上停留了片刻，又警惕地看了看林深和秦望舒，最终，它伸出那只半机械的手，极其快速地将东西抓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它依旧没有说话，但敌意似乎减弱了一些。

就在这时，陈诺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干扰的声音，突然再次从林深破损的耳机里传了出来：

“林……队……听……到吗？……信号……恢复……一点……你们……情况……”

“陈诺！我们还在核心区，伤亡惨重，急需撤离路线和支援！”林深立刻回应，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明白……正在……计算……结构……不稳定……东南方向……有一条……应急……撤离通道……标记……发送……但……信号……可能……”

陈诺的声音再次被噪音淹没。

几乎在同时，秦望舒的探测器发出了微弱的提示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绿色箭头，指向平台东南角一个被部分掩埋的、不起眼的金属门。

那就是应急通道！

“走！”林深不再犹豫，对秦望舒说道，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阴影里、抱着绷带和水瓶的黑影。

带它走？还是留它在这里自生自灭？

黑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它抬起头，暗蓝色的竖瞳再次看向林深，那里面复杂的情绪更加浓郁。

最终，林深做出了决定。他对着黑影，指了指那个应急通道的方向，然后转身，和秦望舒一起，搀扶起昏迷的渡鸦，艰难地向通道口走去。

他没有强迫黑影，也没有再理会它。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个黑影依旧蜷缩在阴影里，抱着怀里的东西，暗蓝色的竖瞳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目光，不再有恐惧，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孤独与迷茫。

林深转回头，心中波澜起伏。

这个神秘的“影子”，究竟是“深渊”的失败作品，还是一个……他们从未了解过的，真正的“受害者”？

他没有答案。

现在，他们必须先从这片废墟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