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罪谕 第38章 出鞘

顶层“休息室”的日子，像是被浸泡在粘稠的胶水里，每一秒都缓慢而窒息。林深身上的瘀伤从青紫转为暗黄，胸骨的隐痛依旧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身或深呼吸时提醒他那场短暂而残酷的交锋。审查官又来了两次，问题依旧围绕着细节和动机打转，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矛盾点。林深应对得滴水不漏，但内心的焦灼如同地火奔涌，几乎要烧穿他冷静的外壳。

他只能通过秦望舒每日例行的“身体检查”，获取外界零星的、被过滤后的信息。赵建国挺过了手术，但尚未脱离危险，需要长期康复。陈诺在医院被保护得很好，情绪逐渐稳定。对坐标和名单的核查仍在进行，刘局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仿佛石沉大海。这种沉默，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人不安。

张振依旧活跃，负责着调查中心的日常安保和部分外围协查工作，表现无可指责。但秦望舒私下告知，她对地下供电间异常门禁的暗中调查，受到了无形的阻力，相关日志的访问权限被临时调高，她无法再深入。

阻力……这本身似乎就是一种答案。

就在林深几乎要被这种僵持和怀疑逼到极限时，转机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突兀地降临。

房门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审查官，也不是秦望舒，而是刘局本人。他穿着便装，脸色疲惫，但眼神锐利，挥手屏退了门口的警卫。

“审查暂时告一段落，林深。”刘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和秦望舒、陈诺，基本排除了直接嫌疑。”

林深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局，等待下文。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刘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坐标核实了。”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地点在邻省边境，一片废弃多年的三线化工厂地下。我们的人……损失了两个好手，才确认了入口和部分内部结构。”刘局的语气沉重，“那里防守极其严密，自动化武器、生物识别陷阱，还有……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屏障。初步判断，就是‘摇篮一期’。”

“摇篮……”林深喃喃道，那个制造“完美容器”的地方，终于浮出了水面。

“名单上的三个人，”刘局转过身，目光如炬，“经过秘密调查，身份确认了。第一个，是五年前邻市失踪的天才体操运动员。第二个，是三年前在国际信息学奥赛中夺金后便销声匿迹的少年。第三个……”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是郑国明在大学时期，唯一关系密切、同样痴迷材料学的学弟，三年前因‘实验意外’去世。”

体操运动员，信息学天才，材料学专家……这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却被列在“摇篮一期”的名单上。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极佳的身体素质？超凡的智力？还是对特定领域的顶尖天赋？这就是“完美容器”的筛选标准？

“郑国明留言说‘基石是骗局’……”林深提醒道。

“我知道。”刘局眼神复杂，“但目前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依旧指向基金会和它的‘社会生态研究’。或许‘基石’并非指代整个计划，而是其中某个关键环节？或者，郑国明所知也有限？”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他走到林深面前，神情严肃：“‘摇篮’必须端掉。但对方警惕性极高，强攻代价太大，而且可能触发我们未知的防御机制，导致关键证据被毁。我们需要一次精准的、信息战层面的突袭。”

林深立刻明白了：“您需要我和我的团队。”

“没错。”刘局点头，“审查是为了确保刀刃的绝对可靠。现在，刀刃需要重新出鞘。秦望舒对生物痕迹和特殊材料的敏锐，陈诺的网络技术和对异常信号的理解，还有你，林深，你的洞察力和临场决断，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你们是唯一对‘深渊’手段有直接接触和深入了解的小组。”

“我们被排除在核心核查之外，不也是因为内鬼的威胁吗？”林深直接点出关键。

刘局的脸色阴沉了一下：“内鬼的问题，我会亲自处理，用我的方式。你们行动期间，会处于最高级别的信息隔离状态，使用独立的指挥系统和通讯频道。这是我能提供的最大保障。”他盯着林深的眼睛，“林深，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我们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和选择了。‘摇篮’在运转，每多一天，都可能意味着新的‘产品’被制造出来，或者……更可怕的计划被推进。”

林深沉默着。风险巨大，前路未卜，内鬼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但他有选择吗？看着同伴的鲜血白流？看着“深渊”继续践踏生命与伦理？

他没有。

“我需要绝对的行动指挥权，以及必要时调用所有相关资源的权限。”林深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以往的锐利和坚定，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利刃。

“可以。”刘局毫不犹豫地答应，“行动计划由你制定，人员由你挑选。我会给你开最高级别的授权。”

“秦望舒和陈诺的状态？”

“秦望舒随时可以归队。陈诺手臂需要固定，但远程技术支持没有问题，我会安排绝对安全的地点。”

“好。”林深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所有关于‘摇篮’地点的详细侦察资料，包括结构图、防御布置、能量读数，一切！”

“一小时内，会送到你这里。”刘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林深，这把刀，我交给你了。别让它折了，也别让它……伤到自己人。”

意味深长的嘱咐。

刘局离开了。房门再次关上，但这一次，林深感觉那无形的牢笼已经消失。

他走到房间中央，缓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胸口的闷痛依然存在，却仿佛化作了燃料，点燃了他眼中沉寂许久的火焰。

他不再是困兽。他是即将出鞘的刀。

几分钟后，房门再次打开，秦望舒走了进来，她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利落的作战服，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林队，”她将平板递过来，上面是复杂的化工厂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标注，“这是初步侦察数据。另外……”她压低声音，“陈诺已经就位，在郊外的安全屋，线路是独立的。”

林深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勾勒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我们被排除在核心核查之外，”秦望舒看着他，轻声说，“也许不完全是坏事。”

林深抬起头，与她目光交汇。他们都明白，远离了可能被渗透的核心圈子，他们这支孤立的“刀”，反而可能因为不被知晓，而成为最出其不意的一击。

“准备一下，”林深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要去拜访一下那个‘摇篮’。”

他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灰暗的天空下，城市依旧喧嚣。

但这一次，他将主动走入那喧嚣之下的，更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