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罪谕 第5章 圣痕

法医中心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试剂混合的味道，冰冷，刺鼻，能把活人的生气一点点滤掉。走廊里的灯光白得瘆人，照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反射出人影，都带着点不真实的虚晃。

林深推开解剖室的门时，秦望舒正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背对着他，低头看着台子上的东西。她穿着蓝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手套，全副武装，像个即将进行精密仪器的工程师，只是她面对的，是曾经鲜活的生命。

听到开门声，她侧过头，露在外面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解剖台上，陈光宇的尸体被一块白布覆盖着，只露出了背部。无影灯的光线聚焦在那里，将每一寸皮肤都照得异常清晰。

你发现了什么？林深走到台边，目光落在陈光宇的背部。皮肤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但除此之外，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秦望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旁边一个像是特殊手电筒的仪器，打开开关。那灯发出的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近乎紫外线的幽蓝光芒。她将光柱缓缓打在陈光宇的背部皮肤上。

看这里。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

在幽蓝光线的照射下，奇迹——或者说，恐怖的痕迹——出现了。

只见陈光宇从肩胛骨下方一直到腰际，原本看似光滑的皮肤上，逐渐显现出大片大片淡白色的、略微凸起于周围皮肤的条纹状痕迹。那些痕迹纵横交错，排列密集，像一张粗糙的、曾经被反复撕裂又勉强愈合的网，覆盖了他大半个背部。它们颜色很浅，在正常光线下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难以察觉，但在这特殊的光源下，却无所遁形。

林深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不是没见过伤疤，但这样大面积、排列如此规律的陈旧性疤痕，出现在一个以慈祥温和着称的慈善家身上，显得格外刺眼和诡异。

这是……

陈旧性的鞭打伤。秦望舒关掉特殊光源，解剖室里恢复了正常的惨白。而且不是一次两次造成的。从疤痕的增生程度、层次和走向来看，是长期、反复受到同一种类型的鞭打所致。有些疤痕年代相当久远，可能超过十年；有些则相对较新，大概在一到三年内。

她拿起镊子，轻轻点着几处疤痕交错最密集的地方：看这些重叠的痕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施虐者很有……耐心。

长期、反复、鞭打！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扎进林深的耳朵里。一个公众面前光鲜亮丽、被誉为道德楷模的慈善家，背地里却长期遭受着这种近乎中世纪的、带着屈辱意味的刑罚？这反差大得让人头皮发麻。

能确定是他人所为，还是……林深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自虐？

秦望舒摇了摇头，指向疤痕的分布区域和角度：大部分伤痕集中在背部、臀部和大腿后侧，这些部位自己很难发力造成如此均匀且大面积的伤害。而且，你看这些鞭痕的走向和力度，像是从一个固定的方向和距离抽打造成的。更符合他人施虐的特征。」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更关键的细节：我仔细检查过，这些疤痕被处理得很好，用的都是顶级的祛疤产品和医疗手段，尽力让它们在日常状态下不被发现。这说明，陈光宇本人，或者施加伤害的人，非常在意隐藏这些痕迹。」

一个长期受虐，却又极力掩饰的。

林深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陈光宇那张总是带着慈悲微笑的脸，此刻在他脑海里变得模糊而扭曲。那安详死去的表情下，到底隐藏着怎样一副痛苦挣扎的灵魂？或者说，怎样一副不为人知的丑陋面孔？

大腿内侧也有？林深想起秦望舒电话里提到的。

秦望舒示意他转到解剖台另一侧，轻轻掀开部分白布，露出尸体的大腿内侧。同样在特殊光源下，那里也显现出一些相对较新、颜色更浅的条索状疤痕。这里的伤痕较新，而且位置……更私密，更具羞辱性。」

幽蓝的光芒下，那些淡白色的痕迹像诡异的符文，刻在这个曾经被无数人敬仰的身体上。它们无声地诉说着发生在暗室里的暴行，与的光环形成了最尖锐、最残酷的对比。

死因呢？和这些伤有关吗？林深问。

直接死因是心脏骤停。诱发原因很复杂，秦望舒回到解剖台头部，指着打开的胸腔和取出的器官照片，他的心脏本身有一些问题，但不至于立刻致命。我在他的血液里检测到一种极其微量的、结构很特殊的生物碱残留，目前数据库里没有完全匹配的样本，需要进一步分析。这种物质可能作用于神经系统，在特定条件下诱发心律失常。」

她抬起头，看向林深：结合他胃内容物排空异常的情况，我推测，他死前可能处于极度恐惧、紧张或者剧烈痛苦的状态，这种状态叠加心脏问题和可能的药物影响，导致了死亡。」

极度恐惧？紧张？痛苦？

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边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些的绸布，燃烧的蜡烛，此刻似乎都有了更阴森的解释。这不仅仅是一场谋杀，更像是一场延续了多年、最终以死亡告终的、扭曲的仪式。

这些伤，和他被杀的现场……有关联吗？林深沉吟着。

无法直接证明，秦望舒谨慎地说，但时间点上，他身上的新旧伤痕，说明这种或者贯穿了他相当长的一段人生。现场的布置，充满了象征意味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背上这些代表的伤痕。」

她停顿了一下，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清晰：我认为，凶手知道这些伤痕的存在。甚至可能……凶手就是那个长期施加伤害的人。现场的布置，是对他一生罪孽的最终和。」

长期施加伤害的人……

林深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秘密的情人？掌握他把柄的勒索者？某种邪教的同伙？或者……一个对他怀着极度仇恨，用这种方式缓慢折磨他的复仇者？

陈光宇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露出来的，是一个生活在双重身份中，长期忍受着身体和精神折磨的复杂个体。他光鲜的外表下，藏着如此深重的黑暗。

而这些，就是通往那片黑暗的，最直接、也最血腥的路标。

这些发现，林深看向秦望舒，暂时保密。对谁都不要说，包括局里的人。」

秦望舒点了点头，明白其中的利害。一旦陈光宇长期受虐的消息泄露出去，引发的舆论海啸将难以想象，而且会彻底打乱警方的调查方向。

林深最后看了一眼解剖台上那些在正常光线下几乎消失的淡白色疤痕，转身离开了解剖室。

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惨白。

但他知道，案件的性质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们追查的，不再只是一个被谋杀的。

而是一个身上刻满了秘密符号的、复杂的谜题。

而那两个血红的字，此刻看来，仿佛不仅仅是对陈光宇的指控，也像是对他们这些追寻真相的人，发出的冰冷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