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探测阵列接收到的信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巡天号”科学考察船内部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这并非首次接收到来自本星系群深处的信息,但这一次的信号,其编码结构的复杂性、模式的自相似性以及能量调制的精密程度,完全超越了以往记录的任何银河系内已知的自然现象——无论是脉冲星的规律性心跳,还是引力波背景的混沌低语,甚至是他们早已熟悉并破译的数十种远古文明遗迹信号。这是一个“他者”的印记,清晰,刻意,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智能色彩。
信号被命名为“源点-7α”,其数据流在中央计算机的全力解析下,逐步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内蕴结构。它不是简单的数学序列或基础物理常数的重复,而更像是一种多维度的、包含分层信息结构的“语言”或“协议”,其底层代码甚至与飞船主控AI基于的人类逻辑门体系存在根本性差异。初步分析报告在核心团队成员的个人终端上亮起时,一种混合了极度兴奋与深沉忧虑的情绪,在“巡天号”宽敞却密闭的指挥中心里无声地弥漫开来。
项目总负责人陈智林博士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由无数光点构成的银河旋臂,直接抵达信号传来的、位于数百万光年之外的模糊区域。他年近六旬,鬓角已染霜华,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长期的深空探索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坚毅与沉稳的线条。此刻,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控制台光滑的表面,打破了维持许久的沉默。
“诸位,”陈智林的声音平稳,带着科学家特有的审慎,“‘源点-7α’的参数和初步模型大家都看到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概率极低,但影响无比深远的事件——首次确认来自本星系群内、非人类、且技术等级很可能不低于甚至超越我们的智慧实体的主动信号发射。我们现在需要决定的,是如何与这个‘他者’建立……或者说,是否要建立第一次接触。”
他的话音落下,指挥中心内陷入了一片更深的寂静,只有环境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坐在左侧首席科学官位置上的傅博文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比陈智林年轻几岁,是理论物理与外星社会学领域的权威,思维以缜密和富有前瞻性着称。
“智林,各位同事,”傅博文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我们必须极度谨慎。这个信号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技术宣告。它能跨越如此浩瀚的星际距离,能量衰减控制得如此精准,其背后代表的文明,其技术成熟度、社会结构、乃至其基本的意识模式,对我们而言都是绝对的‘黑箱’。任何轻率的回应,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我想提醒大家重温《星际探索伦理初步公约》的第一原则:在无法评估接触风险时,观察与记录的优先级,永远高于主动交互。”
“我同意博文的谨慎,”接话的是通讯与信息处理专家,年轻的艾拉·瓦尔基里博士。她拥有一头火红的短发,精力充沛,是团队里最富冒险精神的成员之一。“但是,公约也强调了获取知识、促进理解是深空探索的核心目标之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方主动发出了信号,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善意的试探,或者至少是愿意交流的表示。如果我们仅仅因为‘可能存在风险’就选择沉默,是否等同于主动放弃了理解宇宙、理解‘他者’的可能?这岂不是与探索的精神背道而驰?”
艾拉的话点燃了讨论的火花。负责舰船安全与战略评估的前军方代表,马克·詹宁斯上校,立刻表达了不同意见。他身材魁梧,坐姿笔挺,即使穿着便服也难掩其行伍气质。“瓦尔基里博士,我理解你的科学热情。但请允许我从安全角度提出质疑。我们无法判断这个信号是友好的问候,还是一个……侦察信标,甚至是某种形式的心理或技术武器。地球的历史无数次证明,不同文明、不同文化之间的初次接触,往往伴随着误解、冲突乃至毁灭。在广袤的宇宙中,这个法则很可能同样适用,甚至更为残酷。我认为,在未完成充分的风险评估——包括对方可能的科技水平、意图分析、社会性预测之前,任何形式的回应都是不负责任的冒险。”
“风险评估?”天体生物学家李琟博士,一位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中年女性,轻轻摇了摇头,“詹宁斯上校,我们对‘他者’一无所知,如何评估?他们的生物学基础是什么?碳基?硅基?还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形态?他们的感知世界的方式是怎样的?他们是否存在‘个体’与‘集体’的概念?他们的价值体系是倾向于合作还是竞争?所有这些构成‘意图’的基本要素,我们都毫无头绪。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风险评估,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我们自身历史经验的、充满偏见的猜测。”
一直沉默的量子物理学家,年轻的奇才阿米尔·侯赛因突然插话,他的语速很快,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各位,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看这个信号的能量包络线调制,它并非恒定输出,而是在一个极其复杂的周期内波动,这种波动模式……非常类似于某种量子纠缠态的宏观体现。如果他们能操控如此尺度的量子现象进行通讯,其技术层面可能已经触及了我们理论物理的边界。与这样的文明交流,哪怕只是得到他们通讯协议中的一点点‘语法’提示,都可能让我们在基础科学上获得飞跃性的突破!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同样巨大得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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