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者”号如同一只收敛了羽翼的银色巨鸟,在虚空中无声滑翔。惯性是它此刻唯一的动力,载着三位跨越了遥远星海的旅人,朝着那片已然在视野里初具轮廓的内太阳系家园驶去。先前的静默已然被一种新的、引而不发的张力所取代,控制台上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像一颗颗微缩的、恪尽职守的星辰。傅水恒教授重新坐回主控位,脊背挺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主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导航数据。陈智林博士的手指在辅助控制面板上轻点,进行着归航前最后的系统自检与校准。傅愽文则依旧紧挨着观察窗,双手掌心贴在微凉的透明材质上,仿佛这样能更早一步触摸到那个思念已久的世界。
然后,它就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却又如同宇宙诞生般必然地,出现了。
起初,只是一个微小的、几乎要被背景星光淹没的亮斑,在木星与火星轨道之间的某片黑暗虚空中,倔强地闪烁着。但很快,随着“巡天者”号的持续靠近,那个亮斑开始膨胀,开始显现出颜色——一种在黑色天鹅绒背景下,无法被任何颜料调和、任何言语精准描述的蓝色。
“看……” 傅愽文的声音极轻,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颤抖,仿佛怕惊扰了这宇宙间最珍贵的景象。他的呼吸在观察窗玻璃上呵出了一小片白雾,又迅速消散。
陈智林闻声抬起头,目光从复杂的参数列表移向窗外。下一秒,他的动作凝固了,连指尖悬在按键上方都忘了落下。他预料过会激动,会感慨,却未曾预料到,当这颗星球以如此完整、如此孤独又如此美丽的姿态映入眼帘时,所带来的心灵震撼是如此彻底,几乎攫取了他的呼吸。
傅水恒教授也缓缓转过头。即便是他,这位以理性为基石、用数学公式丈量宇宙的科学家,此刻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动容。他见过银河的旋臂如盛大的光之河流,见过超新星爆发时堪比整个星系的辉煌,见过黑洞视界附近物质坠入前发出的最后辐射……但所有那些极致的天体现象,其震撼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抹温柔的蓝色所中和,所超越。
“它……” 陈智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它比任何影像,任何描述,都要……美。”
是的,美。这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的词汇,却是在场三人,乃至古往今来所有从太空凝视过地球的人,所能找到的最直接、最本能的感叹。
地球,并非仅仅是一颗蓝色的星球。它是活的。那蓝色有着无穷的层次与变化:靠近赤道的区域是浓郁、鲜艳的钴蓝,如同最纯净的蓝宝石;向两极延伸,蓝色逐渐过渡为稍浅的靛青与湖蓝,仿佛被水稀释过的颜料;而在阳光照射的弧形边缘,大气层散射出一圈极其纤薄、近乎透明的亮蓝色光晕,宛如给这枚宇宙珍宝镶嵌上了一圈灵动的铂金滚边。
在这片主宰性的蓝色画布上,白色是肆意挥洒的笔触。巨大的螺旋状气旋云系,如同宇宙级艺术家用最豪放的笔法甩上的白色油彩,边缘清晰,结构磅礴,缓慢地、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但意识能够感知的宏伟节奏旋转、移动着。它们不是静止的图案,而是这颗星球呼吸的肺,是它能量循环的可见表征。还有一些絮状的、轻薄的卷云,如同女神面纱的碎片,随意地漂浮在蓝色海洋与大陆板块的上空。
而大陆,则是这蓝色画卷上沉稳的锚点。从这高高在上的视角望去,大陆的轮廓熟悉得令人心颤,却又陌生得如同抽象艺术。北美洲的轮廓清晰可辨,落基山脉的褶皱在斜射的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赋予那片土地以立体的肌理。南美洲如同一个滴落的彩色水滴,安第斯山脉像它的脊梁,贯穿始终。非洲大陆则是一片广袤的、带着赭石与棕褐调的巨大高原,撒哈拉沙漠的苍茫黄色,与中西部热带雨林的深绿色块形成鲜明对比。欧亚大陆,那片承载了无数文明兴衰的广阔土地,其边缘的曲折、半岛的延伸,都在这全局视角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整体感。
“那颗水蓝色的宝石……” 傅水恒低声吟诵着,不知是哪个诗人或者先行者的语句,在此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他的目光贪婪地摄取着眼前的景象,仿佛要将每一片云图的形状,每一块大陆的颜色,都烙印在灵魂深处。“我们所有的历史,所有的战争与和平,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艺术与科学……都发生在那上面。在那薄得像一层细胞壁的大气层下面。”
陈智林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因震撼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他指向那片覆盖地球大部分面积的蓝色区域:“教授,愽文,看那些海洋。我们常说地球是‘蓝色的星球’,但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那不只是颜色,那是深度,是体积,是生命最初的摇篮。它占据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表面积,它决定了这颗星球的性格——湿润、包容、充满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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