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腔调?王帐?黄金?”
初颜重复着这几个词,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深的疑虑。北疆之外,广袤的草原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游牧部族,其中以“赤乌部”最为强盛,其首领被称为“大汗”,居王帐而治。这些部族与中原王朝的关系时战时和,边境摩擦从未断绝。但若说草原上的势力,与朝中官员勾结,深入北疆境内策划针对她的刺杀,此事非同小可。
“难道……朝中有人,竟敢私通外敌?”青岚掩口惊呼,脸色发白。这罪名,比任何内斗都要严重百倍。
“未必是私通外敌,”韩震沉声道,他常年与草原部族打交道,了解更多内情,“也可能是有人借刀杀人。利用草原上的势力,或者雇佣草原上的亡命之徒,来行刺杀之事,事后便可推得一干二净,甚至反过来污蔑公主治边不力,引狼入室。”
初颜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韩震的分析极有可能。那狼头图腾,或许并非中原某势力的标记,而是雇佣兵或特定组织的信物。朝中反对者提供信息、资金,草原上的势力出手执行,各取所需。黄金,便是最好的媒介。
“王帐……”初颜沉吟,“赤乌部近年来还算安分,老汗王年迈,其子嗣内部似有纷争。若是有人想借此搅动风云,或是某个王子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中原某些势力的支持,亦未可知。”
局势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内部的倾轧还未平息,外部的阴影又笼罩上来。
“韩震,加大巡察力度,尤其是边境贸易集市、往来商道,严查可疑人等。对北疆境内所有官员、胥吏,进行秘密背景核查,重点排查与京城、与边境有非常规联系者。”初颜下令,声音冷肃,“同时,以加强边防、预防草原部族秋掠为名,向边境增派巡逻兵力,尤其是通往赤乌部方向的要道。”
“是!”韩震领命,又道,“公主,此事是否要禀报朝廷?毕竟涉及外藩……”
“暂时不要。”初颜果断摇头,“无确凿证据,贸然上报,只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被曲解为我妄启边衅,正好给了那些人攻击的口实。我们暗中调查,掌握证据再说。”
她必须更加小心,一步走错,便可能满盘皆输。
韩震离开后,初颜继续撰写那份反驳朝中弹劾的奏疏,但心境已大不相同。笔下的文字,不仅是为了辩白,更带上了一种背负内忧外患的沉重与决心。她知道,她面对的,或许是一个盘根错节、里通外合的庞大阴影。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草原深处,赤乌部的王帐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王帐以厚实的羊毛毡和皮革覆盖,足以抵御草原上最凛冽的风寒。帐内铺着华丽的毯子,中间燃烧着熊熊的牛粪火盆,散发着特有的气味。身材魁梧、披散着头发、腰间佩着镶宝石弯刀的赤乌部贵族们分坐两侧,而上首,端坐的并非老汗王,而是他的第三子,有着“苍狼”之称的王子兀术。老汗王病重,各部族首领和王子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已日益表面化。
兀术面前铺开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面粗略勾勒着中原北疆的山川地形。他用马鞭指着其中一个位置,正是鹰嘴涧附近。
“……事情没有办成,那个女人命大,被救走了。”兀术的声音粗嘎,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浑厚,“不过,我们的人撤得干净,留下的线索指向的是中原内部的争斗,不会牵扯到王帐。”
下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部落头领哼了一声:“三王子,为了那点黄金,去招惹中原的公主,值得吗?听说那女人可不简单,在北疆搞什么红……红火薯,弄得有声有色。”
兀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巴图头领,你只看到了黄金吗?我看到了机会。”他用马鞭重重敲在地图上,“中原人自己内斗,向我们递刀子,这是长生天赐予的机会!那个公主,是他们当中想做事、也能做事的人。她在北疆搞得越好,中原朝廷对这里的控制就越强,对我们赤乌部,对整个草原,就越不利!”
他站起身,环视帐中众人:“父汗老了,大哥优柔,二哥暴虐。未来的草原,需要强有力的主人带领,去获取更多的草场、牛羊、奴隶,还有……中原的丝绸、茶叶、铁器!这个公主,现在成了某些中原人的眼中钉,我们帮他们拔掉这颗钉子,既能得到黄金和友谊,又能削弱中原对北疆的控制,为我赤乌部将来南下,扫清一个障碍!一箭双雕,有何不值?”
帐内一阵沉默,只有火盆噼啪作响。兀术的话,挑动了一些激进贵族内心深处的野心。
“可是,一次失手,对方必然警惕。”另一位较为稳重的老贵族皱眉道。
“一次不成,便再来一次。”兀术冷笑,笑容狰狞如真正的苍狼,“中原人有句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在暗处,机会多得是。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与我们联系的中原人暗示,若能成功,不仅后续黄金加倍,还可能……在必要的时候,为我们提供一些‘便利’,比如边关某些隘口的守备情况……”
帐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当然,一切要小心。”兀术坐回座位,“巴图,挑选最精干的‘狼吻’死士,分批潜入北疆,不要直接动手,先摸清那个公主的行踪规律,摸清她身边的护卫力量。下一次,务求一击必中!地点,最好选在能让中原人自己乱起来的地方。”
“是,三王子!”刀疤头领巴图抚胸领命。
王帐之外,草原的夜风呼啸,卷起阵阵草浪,仿佛无数暗影在蠕动。一场跨越朝堂与草原、针对初颜公主的更大阴谋,正在这风声中悄然酝酿。北疆的粮仓越满,初颜的声望越高,来自黑暗深处的恶意,便越浓烈,越迫近。
初颜在灯下终于写完了奏疏的最后一句,吹干墨迹,封入信匣。她推开窗,望向北方漆黑如墨的夜空,那里是草原的方向。寒风灌入,吹动她额前的发丝。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必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不仅要做那棵屹立不倒的树,更要成为能劈开阴霾的闪电。强国之路,注定要以鲜血与智慧浇筑,无论是内部奸佞之血,还是外寇野心之血。她的目光,越过黑暗,变得无比坚定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