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笔坠地,血珠砸在青石上尚未凝固,沈明澜已转身迈步。山风卷着雾气扑向衣袖,他未回头,只将那截断裂的毛笔残骸攥入掌心,指缝间渗出的血混着铜钥的微光,在月白儒衫上拖出一道暗痕。
他走得很稳,仿佛方才崖顶那场对峙不过是寻常问话。可识海深处,文宫鼎影正剧烈震颤,十二玉柱嗡鸣不止,似有千钧重压自天外碾来。
踏入文牍院偏房时,天光初透。他反手闭门,袖中玉佩骤然一沉,寒意如冰针刺入骨髓。低头看去,那枚平日温润如脂的竹简玉佩,此刻竟泛起蛛网般的裂纹,玉面深处,一抹青铜锈色缓缓渗出,如同血脉枯竭后的腐朽。
“系统……受创了。”
他闭目,神识沉入识海。《中华文藏天演系统》依旧悬浮于意识中央,但原本流转不息的古籍卷轴竟停滞半空,《永乐大典》残卷页角的文字正在模糊、扭曲,像被无形之手抹去。他尝试调取《周天星斗图》相关推演,系统迟滞三息才回应,弹出一行断续古篆:“文脉逆封,推演受阻。”
这不是自然衰减,是外力镇压。
他睁眼,眸光如刃。昨夜地库星图共鸣,萧砚那道黑雾化作的星阵,绝非单纯示威——那是逆向文阵的引子,已在地下文脉中种下封印,切断内外文气流通。如今系统读取延迟,正是此阵生效之兆。
“想断我耳目?”沈明澜冷笑,指尖抚过玉佩裂痕,“那就看看,谁先撕开这口子。”
他盘膝而坐,默运《守拙三式》,文宫鼎影缓缓压下躁动。随即心念一动,唤出《考工记》机关篇,系统艰难运转,终于推演出地库下方文气流向——果然,一道逆阵以北斗第七星为枢,将整座王府地脉倒灌,形成“文锁九重”的绝禁之局。
他正欲深探,忽觉袖中一凉。
那枚曾与顾明玥暗通文气的青玉竹符,静静躺在案上,毫无反应。他以文气轻触,符身竟无半点共鸣,连最微弱的波动都未曾泛起。
不对。
昨夜系统明明预警——双生文宫波动接近,三里,东南。她就在附近,为何如今气息全无?
他凝神回想,刺客临崖嘶吼的“星宿不灭”四字在耳畔回响。星宿……影阁……难道——
念头未落,竹符突然自燃。
青焰无声腾起,不灼手,不发热,却将符身寸寸焚为灰烬。灰落窗台,竟自行排列成四字残迹:“莫寻,莫问。”
字不成体,意却如刀。
沈明澜瞳孔骤缩。这不是顾明玥的笔意,是某种力量强行截断联络后留下的禁令。她不是不愿见他,是不能。
影阁有变。
他猛地起身,文宫微震,十二玉柱齐鸣。可就在此刻,门外脚步声起,一名书吏捧着新抄《天文志》走近,恭敬递入。
“沈兄,昨夜你所抄残卷已被收走,这是新誊本,供今日核对。”
沈明澜接过,翻页不过三行,眉头已锁。
错漏百出。
“角宿二星,主春生”写成“角宿三星,主秋杀”;“北辰居所,不动为枢”竟作“北辰游移,随月而动”——这等荒谬之言,连蒙童都不会信。真正的《天文志》绝无可能如此荒诞。
有人调包了。
他不动声色,将错本丢入火盆。烈焰腾起,火光映照墙面,一道极细的黑丝自烟中游出,如活物般贴墙蜿蜒,随即隐没于砖缝。
文心蛊未散。
它们仍在监听,仍在监视,甚至借火光传导言语。昨夜他破阵而出,萧砚未曾追击,却在这晨光初现时,布下更阴毒的网——不杀他,不囚他,只将他困在虚假信息之中,断其耳目,封其感知,逼他于无知中犯错。
好一招“文狱困龙”。
沈明澜冷笑,转身提笔,蘸墨落纸。
这一次,他写的是《庄子·逍遥游》:“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字字端正,笔意疏朗,仿佛只是寻常抄录。可每一道笔画深处,都藏着系统艰难推演出的真实信息——星图残纹的走向、玉佩裂痕的成因、竹符焚毁的禁制来源。他以“无用之用”为掩,将真相藏于荒诞之言,封入一只乌木信匣,匣底印泥按下“双鱼逆游”暗记。
此信若能送出,或可借顾清弦之手,窥破一线天机。
他唤来小厮,命其送往城东府邸。小厮刚出门,他又忽而叫住:“等等。”
小厮回首,他盯着对方袖口微尘,缓缓道:“走东巷,避开耳房前那口古井,水汽重,易滑倒。”
小厮应声而去。
沈明澜立于窗前,目送身影远去,指尖却悄然掐入掌心。
他知道,这封信,大概率到不了。
可他必须试。不为希望,只为在彻底被封死之前,留下一道裂痕。
片刻后,他取回玉佩,置于案上。裂纹仍在蔓延,青铜锈色已爬至玉心。他凝视片刻,忽然低诵: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
《庄子》文意流转,文宫鼎影微震,一缕浩然气自眉心溢出,顺着指尖渡入玉佩。裂纹处金光微闪,竟有愈合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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