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出云层,沈明澜推门而出。镇北王府的偏殿在他身后缓缓闭合,檐角铜铃轻晃,余音未绝。他脚步沉稳,衣摆拂过石阶,没有回头。
昨夜三更鼓响之后,他再未合眼。文宫内那道以《正气歌》封存的反噬阵已悄然成型,黑玉令符被收入袖袋深处,表面温凉如死物,可他知道,它仍在无声地探测着持有者的意志波动——只是如今,反馈回去的,早已不是真实的他。
行至西市街口,人声渐起。书肆林立,墨香浮动,早读的学子三五成群,在摊前翻阅典籍。这本是一幅太平图景,却有一处喧闹格外刺耳。
“诸位请看!”一名儒生立于书局中央高台,手持一卷泛黄纸册,“此乃新出土的《伪春秋纪》残篇,其中明载:周室东迁,并非避戎祸,实为诸侯联名逼宫!平王被迫让位,天下礼崩乐乱自此始!”
围观者哗然。
又有两人附和,一人捧着《篡秦录》,大声宣读:“嬴政暴虐无道,然其血脉出自墨家旁支,受天命而代周,岂是……”话到此处顿了顿,改口道,“岂是凡夫所能议?”
沈明澜眉心微蹙,缓步走入书局。
店内陈设简朴,四壁皆架,堆满竹简与纸卷。掌柜缩在柜台后,脸色发白,不敢出声。那三名儒生衣冠齐整,言辞滔滔,引经据典看似有据,实则断章取义、颠倒因果。他们每说一句,便有人点头称是,更有年轻士子掏出笔墨,急急抄录。
这不是争辩,是播毒。
他站在人群之外,指尖轻触眉心。识海中,竹简玉佩无声流转,系统启动知识萃取功能。刹那间,《左传》《史记》《资治通鉴》《尚书》等真本古籍的文字如江河奔涌,自动比对眼前所述内容。
十七处错漏,一一浮现。
最大的谬误在于将“平王避犬戎之难,迁都洛邑”曲解为“诸侯胁迫天子”,并以此推论“君权可废、文脉当归强门”。若任其流传,必将动摇天下读书人的根本信念——何为正统?何为道义?
“够了。”
他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如钟鸣破雾,全场骤然一静。
三人齐齐转头。为首的儒生眯眼打量,见来人月白儒衫、玄带束腰,气度清峻却不显官服,便冷笑开口:“阁下何人?也懂经史?”
“沈明澜。”他报上姓名,目光扫过三人,“方才所言‘诸侯逼宫’,出自哪一卷真经?”
“《伪春秋纪》第三卷。”那人扬了扬手中册子,“地下古墓新掘,字迹清晰,铁证如山。”
“铁证?”沈明澜轻笑,“那我问你,《春秋》原文如何记载?”
“呃……‘王迁于洛邑’而已。”
“一字不差。”他向前再进一步,“既无‘逼’字,亦无‘诸侯’二字参与其事。《左传》补充:‘寇作于外,王惧而东徙’。犬戎攻镐京,幽王死难,平王为保宗庙社稷,不得已迁都。此乃避祸自保,何来逼迫?”
那人脸色微变,强辩道:“古史多讳,焉知不是史官遮掩?”
“史官遮掩?”沈明澜声音陡然抬高,“那你告诉我,若真有逼宫之事,诸侯可曾另立新君?可曾改元易制?可曾夺九鼎、毁宗庙?若都没有,谈何篡逆?谈何胁迫?”
对方语塞。
他又转向另一人:“你说嬴政血脉出自墨家旁支,可有族谱佐证?可有先秦铭文支持?《墨子》全书中,可有一句提及秦国皇室?”
那人张口欲言,却被压得说不出半个字。
沈明澜环视四周,朗声道:“诸位,学问之道,贵在求真。断章取义,移花接木,以片言只语颠覆千年公论,此非治学,乃是惑众!”
人群中有士子低声议论:“他说的……确实句句有出处。”
“可这些书是从国子监流出的啊……”
“那就更要查清楚!”沈明澜转身面向掌柜,“这些书,谁送来的?”
掌柜战战兢兢:“是……是城南一位老学究托人送来,说是孤本重刊,愿低价寄售……小的不知真假,不敢拒收……”
“无知尚可恕,助纣则难辞。”沈明澜语气沉下,“今日若放任此等伪书流布,明日便有人敢说尧舜篡位、孔孟叛道!文脉一旦断裂,人心便无所依归!你们以为读的是书?不,你们正在被人改写历史!”
全场寂静。
那三名儒生互望一眼,忽而大笑。
“好一个赘婿出身的狂生!”为首者讥讽道,“你也配谈文脉?你也配论正统?你可知自己站在这片土地上,靠的是谁的恩赐?”
沈明澜神色不动。
“我站在这里,”他缓缓开口,“不靠任何人恩赐。我靠的是读过的每一本书,背过的每一句经,心中未曾熄灭的那一点良知。”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文不在位,而在心。昔孔子困于陈蔡,犹讲六艺;司马迁受刑,仍着《史记》。若因出身而废其言,则天下再无人敢执笔!”
人群中,几名落第士子听得眼眶发红,有人低声道:“此人所言,字字凿实……我们差点信了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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