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十六,卯时,刑部大堂,森严肃杀。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下,三法司主官正襟危坐: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涟主审,刑部尚书周应秋、大理寺卿分坐左右。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骆养性按刀侍立监审席,目光如鹰隼。
辽东巡抚朱童蒙作为案情关联方列席旁听。堂下,身着囚服的王化贞,虽形容憔悴,却仍强撑着最后一丝巡抚的架子,挺直腰板站立。大堂内外,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各级官员,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化贞!”杨涟一拍惊堂木,声音穿透整个大堂,“你贪墨军饷,以次充好致士卒冻毙;贻误军机,坐视陈策部孤军殉国;更妄称林丹汗出兵乃你抚蒙奇功!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王化贞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带着最后的倔强:“杨大人!下官冤枉!林丹汗袭扰科尔沁,确系响应下官抚赏联络!此乃解沈阳之围之奇功!粮饷转运,损耗巨大,实因天灾风沙,路途艰险,岂能尽归咎于下官?至于陈总兵之事……军情瞬息万变,下官……下官亦有不得已之苦衷!”
第一重锤是同党反水,图穷匕见!
“天灾风沙?不得已之苦衷?”杨涟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带人证张应吾!”
堂下一阵骚动。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个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的中年文士踉跄上堂。此人正是王化贞在广宁最为倚重的幕僚,昨日刚被骆养性星夜从广宁秘密锁拿至京的张应吾!
“张应吾!将你所知,从实招来!”杨涟厉声喝道。
张应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涕泪横流:“大人!罪民招!全招!”他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高举过头顶,“此乃……此乃《抚蒙银粮流向秘册》!是王化贞……王大人命罪民私下记录!”
他手指颤抖地翻开其中一页,声音带着哭腔,“天启元年二月十五日,所谓万石粮‘遇风沙倾覆’……全是假的!是王大人亲口下令,让罪民联络科尔沁左翼一个小部落,以那万石军粮,换取了雪豹皮二十张、镶宝弯刀十柄、上等貂裘五十件!言说……言说以此作为‘抚蒙功证’,献予林丹汗,坐实其奇功!损耗册上所有涂改笔迹,皆是罪民……按王大人授意,伪造而成!‘换皮货银三千两’……皆记于此册啊!”
书吏接过册子,当庭宣读关键条目。那“换皮货银三千两”的字样,与左光斗在广宁王化贞府库查抄出的“蒙古贡物清单”——雪豹皮、弯刀、貂裘数量、形制——严丝合缝!王化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休庭间隙的家眷软肋是亲情利刃!
“王大人,借一步说话。”骆养性面无表情地走到王化贞身边,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两名锦衣卫将失魂落魄的王化贞“请”入旁边一间僻静的签押房。
骆养性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啪”地一声在王化贞面前的案几上展开。画上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身着儒生服,正伏案读书,眉眼清秀,与王化贞有七八分相似!正是他寄养在京中外戚家中的幼子王士骐!
“令公子王士骐,聪慧伶俐,在私塾颇得先生喜爱。”骆养性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按《大明律》,父犯通敌、贪墨军资、贻误军机等重罪,子当连坐,没入官中为奴……”他故意停顿,看着王化贞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恐惧和绝望,“王大人,你可知教坊司或净身房,对一个七岁孩童意味着什么?是生不如死!”
骆养性俯身,凑近王化贞耳边,如同恶魔低语:“若你此刻幡然悔悟,在堂上将所犯罪行,尤其是贪墨数额、贻误军机的真实意图,一五一十供认不讳……本官或许……能在陛下面前,为你这无辜稚子,求一个恩典?免其连坐,交由外戚抚养成人,也算……留你王家一丝血脉?”
王化贞死死盯着画像上幼子纯真的脸庞,嘴唇剧烈哆嗦,手指死死抠住案几边缘,指甲崩裂出血犹不自知。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亲情,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复庭铁证兜底,图穷匕见!
再次升堂,王化贞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瘫软在冰冷的地上。杨涟不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当庭展开一份血迹斑斑、边角卷曲的信笺原件——正是陈策在沈阳南门血战将溃时发出的最后一道求援急报!
“王化贞!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此乃陈策将军绝笔求援信!其上‘缓发’二字朱批,经三法司会同翰林院笔迹大家反复核验,确认是你亲笔所书!你还有何狡辩?!”杨涟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接着,一名刑部主事捧上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件破烂不堪、散发着霉味的棉甲残片!杨涟抓起残片,用力撕开内衬,里面填充的,赫然是枯黄发黑的麦秸败絮!
“再看看这个!这是从锦州左卫冻毙士卒身上剥下的‘御寒棉甲’!这就是你奏报朝廷的‘全羊毛絮’?!三条人命!活活冻死在烽燧之上!王化贞!你克扣的何止是粮饷?是前线将士的命!是大明朝的国本!”杨涟将棉甲残片狠狠摔在王化贞面前,麦秸四散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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