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初五,奉天殿内,金砖在卯时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昨日的红铜巨炮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硝烟的气息,但今日的朝会,六部堂官奏报却已避开旧题,锋芒直指辽东战备更为精密的齿轮。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声音沉稳:“启奏陛下,江南新漕粮五万石,已于昨日申时安全抵达天津卫。经漕运司与户部专员共同核验,米质干燥饱满,无霉变虫蛀。现正以冰床、车马交替转运通州仓,再按‘辽阳七、沈阳三’之比例,分拨两处棱堡深窖储藏。”
他话锋一转,强调细节,“按陛下新颁‘梯次储备法’,通州仓现储粮已达十三万石,足敷通州新军三月之需;辽阳仓新入朝鲜运抵稻米两千石,可保选锋营精锐一月口粮无虞。” 奏报聚焦粮食的终端转运与战略储备,将“备荒”二字落到实处。
兵部尚书紧随其后,奏报带着校场的锐气:“通州留守秦民屏部,昨日合练再创新绩!其主持之‘火器-长枪-盾墙’三层联防阵:浙兵鸟铳营九进十连环轮射,射速已稳定提升至每分钟三发!白杆兵短枪突击阵与华北新兵盾墙的开合掩护间隙,缩至两息之内,较前日又精进一成!此外,”
他语气带着一丝振奋,“通州试炮场新训炮手三十名,经葡国炮师与徐侍郎亲授,已能独立完成红夷大炮装填、瞄准、校准,实弹试射误差不超十步!” 奏报直指具体战术科目的精进与新式火器的人才储备。
工部尚书的奏报则带着军器坊的铁火气息:“辽阳军器坊不负圣望!首批使用吕宋红铜新铸佛郎机炮子铳三百个,经熊经略亲督试射,膛压均匀,无丝毫炸膛迹象!仿葡制‘三段式炮管’亦铸成十二根,管壁厚度误差严格控制在二分之内,已悉数移交选锋营装配棱堡炮位!另,”
他补充技术扩散成果,“火山灰砂浆配方传至沈阳后,当地棱堡射孔浇筑效率提升两成,工期大为缩短。” 奏报聚焦军械的实际产出、质量参数与技术的推广落地。
刑部尚书的奏报则带着江南的肃杀:“查江南苏州、松江、常州三府士绅拖欠辽饷一案,涉案者共计二十七家,累欠饷银高达十七万两!尤以原南京礼部尚书董其昌为甚!”
刑部尚书的声音陡然转厉,“董其昌倚仗‘乡绅优免’旧例,公然拒缴饷银三万两!更纵容家仆悍然殴打朝廷催饷吏员,致一吏重伤,激起地方民怨沸腾!”
“经三法司会审:董其昌虽无通敌后金实据,然‘聚众抗饷、殴辱命官’已触犯《大明律·户律》及《战时军需令》,罪证确凿!拟:追缴所欠三万两饷银,罚银五万两,合计八万两;阖家迁居北直隶看管,永世不得返归江南原籍!其余二十六家欠饷士绅,限令三月内缴清所欠饷银,逾期未缴者,抄没家产,充作辽饷!”
殿内一片寂静。董其昌,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江南士林领袖,如今因抗辽饷而获此重惩,其震慑力远超寻常案件。
朱由校目光如寒冰扫过阶下群臣,提笔蘸满浓稠朱砂,在几份奏疏上落下铁画银钩的批示:
他批复户部“漕粮转运,命途多舛。着沿途所经州县,加派锦衣卫缇骑巡查押运!凡有克扣、盗卖、以次充好者,无论官民,就地锁拿,严惩不贷!”
批复兵部方面,“合练精进,甚慰朕心!着秦民屏部再接再厉。”
批复工部方面, “辽阳炮管,国之重器!着熊廷弼每月核验其膛压、管壁,详录《炮管核验册》呈报!若有劣品,追查工匠铭文,勒令回炉再造!”
批复刑部方面, “董其昌案,依议严办!着东厂缇骑即刻南下监刑,抄没其家产,所得银钱、田产、字画古玩,尽数解送辽阳充作军饷!”
批示至此,朱由校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传谕江南诸省:国事维艰,辽东将士浴血!凡食朝廷俸禄、享天下太平者,拖欠辽饷即等同资敌!朕,绝不姑息!”
这道朱批,将“江南欠饷”与“辽东存亡”死死捆在一起,以董其昌的血泪,为“辽饷至上”的铁律立下最残酷的注脚。
暮春的江南已带暖意,董其昌的“画禅室”里,檀香与墨香缠成一团。年过六旬的老者斜倚在紫檀躺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方刚得的端砚,砚池里的清水映出他鬓边花白的发丝,却掩不住眼底的自得。
“大人,苏州府的催饷吏员昨日已离境,听说被家仆‘请’到渡口时,还在骂骂咧咧呢。”幕僚徐某躬身回话,语气带着讨好,“那小吏也不想想,您老可是万历十七年的进士,官至南京礼部尚书,江南士林的宗主,区区三万两辽饷,朝廷还能真跟您动气?”
董其昌嗤笑一声,将端砚放回案上,案上摊着他刚完成的《山水图》,笔墨苍劲,正是他“松江画派”的得意之作。“辽饷?不过是朝廷吓唬乡野匹夫的幌子。”他捻着胡须,声音慢悠悠的,“我董家在松江有良田千亩,门生故吏遍布江南,一个催饷小吏也敢登门撒野?打了便打了——他以为江南还是万历爷那时候,任由缇骑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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