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卯时末7点,文华殿的琉璃檐角,悬着昨夜凝结的冰棱。早春微暖的气息已悄然渗透,冰棱尖端融化,晶莹的水珠“滴答、滴答”坠落,在殿前冰冷的青砖地上洇开一圈圈深色的水痕。卯时末的阳光斜斜穿过精致的雕花槅扇,将殿内浮动的微尘染成金色,也将少年天子朱由校凝神的身影拉长,投在御案摊开的《资治通鉴》竹简之上。
老学士孙承宗端坐一侧,沉缓而清晰的诵读声在静谧的殿宇内回荡:“汉初定天下,民失作业,而大饥馑……人相食,死者过半……” 他的声音带着历史的厚重感,枯瘦的手指稳稳按在泛黄卷曲的竹简上,仿佛要按住那段斑驳的岁月。诵读声忽然顿住,老学士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睑,望向御座上的少年,目光深邃:“陛下以为,汉初此等困局,于今朝可有可鉴之处?”
朱由校的目光,却在这一瞬被窗棂外的一点生机吸引。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正奋力抖落翅膀上沾染的冰屑,小小的身躯在料峭春寒中挣扎着,随即猛地一振,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窗外那片湛蓝澄澈的天空。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朱由校猛地回过神,袖口不经意间扫翻了御案一角的端砚!
“啪嗒!”
乌黑的墨汁瞬间倾泻而出,在铺开的素白绢帛上肆意蜿蜒流淌,浓稠的墨迹迅速扩散,竟奇异地勾勒出曲折的河道、模糊的城池轮廓——像极了辽东舆图上那条奔腾的浑河!
“孙先生!” 朱由校并未理会狼藉的墨迹,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蕴含着超越年龄的穿透力,目光灼灼地迎向孙承宗,“民以食为天,兵以械为胆!汉高祖让百姓归耕,休养生息,是固社稷之本;朕今日倾内库之力,务求辽东将士有精良火器、有足额粮饷,亦是固我大明江山之本!” 他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重重地点在竹简上“减赋税、释奴婢”的古训字迹旁,眼底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锋芒,那是一种被辽东马蹄声催逼出的紧迫与决然。
孙承宗苍老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他望着那被墨汁浸染的绢帛,又望向少年天子眼中那份与古训共鸣却又锐意进取的光,深深一揖:“陛下所言,深得治国安邦之要义,老臣叹服。” 他话锋一转,带着老成持重的谨慎,“然固本培元,需如春风化雨,循序渐进,方得长久……”
“循序渐进?” 朱由校霍然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一旁烧得正旺的铜炭盆,几点暗红的火星被气流卷起,在空中跳跃了一瞬,旋即迅速黯淡、熄灭,如同未曾出现过。“辽东的建虏铁蹄,可会给我们‘循序渐进’的工夫?”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铿锵,“王安!”
侍立殿角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立刻趋步上前:“老奴在。”
“传旨!” 朱由校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内库新铸的五万两白银,即刻拨付三成,星夜押送辽阳军器坊!命工部主事亲驻督办,不惜工本,日夜赶造佛郎机炮配套子铳预装弹药的备用炮管,务求三月中旬前交付熊廷弼军中!迟误一日,提头来见!” 他顿了顿,气息微平,补充道,“另,着太医院,将新制的川贝枇杷膏,选上好的,立刻送去信王府。告诉信王,朕晚些时候要亲自考校他《孙子兵法》火攻、九地二篇,让他用心温习,不得懈怠!”
“老奴遵旨!” 王安躬身领命,快步退出殿外传旨。暖阁内,炭火燃烧得更旺了,发出噼啪的轻响,烘烤着少年帝王身上勃发的锐气与沉甸甸的责任。
巳时,通州大营的校场,在三万将士日夜不停的踩踏下,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层开始变得松软、泥泞。然而,一股比地火更炽热的力量正在这片土地上奔涌。
“快!再快!手脚都给老子用上!” 秦民屏操着浓重的川音,吼声如同惊雷,在攀爬训练区炸响。他麾下的白杆兵,此刻化身为一群最矫健的猿猴。湿滑冰冷的棱堡土墙高达三丈,士兵们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他们手脚并用,粗糙的手指死死抠进冻土墙缝,沾满泥浆的脚掌精准地蹬踏着预设的凹痕借力,动作迅捷而充满野性的力量!攀爬速度较昨日竟又提升两成!转瞬间,已有数十名尖兵如壁虎般攀至垛口,没有丝毫停顿,丈二白蜡长枪闪电般从垛口探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枪尖精准无比地刺入悬挂草人的咽喉要害!麦秸混着未化的残雪,簌簌落下。
“好!好样的!” 指挥高台上,孙元化忍不住击节赞叹,手中炭笔在《新军操练册》上龙飞凤舞:“白杆兵攀爬耗时缩至两刻钟!枪阵响应与火器轮射衔接几近无缝!” 他的赞叹声未落,校场另一侧,震耳欲聋的轰鸣已然炸响!
浙军火器营方阵,一万零八百杆崭新的鸟铳,在令旗指挥下,分成清晰的三排。前排士兵沉稳举铳,瞄准,扣动扳机!震天的齐射声浪排山倒海!浓密的白色硝烟瞬间腾起,遮蔽了小半个校场。就在硝烟升腾的刹那,后排士兵已如精密的机器般完成退膛、装药、填弹的动作。前队射击的余音尚在回荡,第二排的铳声已如疾风骤雨般接踵而至!铅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汇聚成死亡的洪流,狠狠撞击在三十步外的厚重木靶上,木屑纷飞!把总沈敬之粗犷的吼声裹挟着硝烟,如同滚雷碾过方阵:“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装填再快些!建奴鞑子的马蹄子可不会等你们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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