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二月二十五,卯正的晨钟,肃穆悠长,穿透了北京城初春料峭的薄雾,在奉天殿巍峨的穹顶和蟠龙金柱间久久回荡。最后一缕余音尚未散尽,殿内已是衣冠肃整。年轻的皇帝朱由校端坐于御案之后,案头奏疏早已按军务、民政、杂务分门别类,码放齐整。一方端砚上,朱笔饱蘸浓墨,悬停欲落,年轻的帝王目光沉静,只待各方奏报。
“陛下。”礼部尚书孙如游手持象牙笏板,率先出列,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各省选秀初选已毕。顺天府、山东淑女八百名,由锦衣卫千户刘侨率队押送,已于昨日自通州驿启程,走陆路,按‘日行五十里’规制,预计三月初一抵神武门。沿途驿站皆备‘验身册’,详录籍贯、生辰、体貌特征,由随行女官与缇骑共同核验,以防冒名顶替。”
朱由校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份无形的名册。
孙如游话锋一转,露出难色:“陕西一省,因去岁至今灾情严重,且辽饷催缴过急,获罪州县官员已逾五品以上者六成……原定淑女三百名,身家清白、符合条件者不足五十人。布政使奏请核减名额,且赴京驿道多处残破,驿传银捉襟见肘,恐难如期抵京。”
殿内一时静默,只有铜鹤香炉里袅袅青烟无声升腾。户部尚书王纪眉宇间忧色一闪而过,旋即垂首。兵部尚书李邦华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朱由校的指尖在冰冷的御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陕西名额,不核减。” 目光如电,扫过阶下群臣,“凡因辽饷获罪之州县官,其女年十三至十六、身家清白者,皆准入选!入选者,其父兄免罪,留任原职,戴罪专司赈灾——即刻推广番薯种植,以工代赈!”
他顿了顿,语速沉稳,将此前之计化为具体指令:“陕西淑女赴京脚力,由内库拨银五千两。每人每日一钱,含车马、汤药诸费。着锦衣卫百户刘侨率二十名缇骑,即刻启程前往西安府,专责护送。走山西官道,按陆路军需标准,每百里设一‘交割站’,驿站官、女官、缇骑三方当场签押验册。若有一站误期,负责该站之缇骑与地方官,同罪论处!”
“臣遵旨!”孙如游心头一凛,躬身领命。此策一出,陕西那潭因辽饷而淤积的死水,瞬间被搅动。选秀不再是单纯的宫闱之事,它成了一根撬动地方、安抚罪官、稳定灾情的杠杆。
户部侍郎**星随即捧册上前:“陛下,云南第二批铜料三十万斤已抵京,宝源局正日夜开炉,铸造‘泰昌通宝’。首批二十万文已于今日卯时铸毕,交由左副都御史杨涟监督,入通州仓登记造册。即由锦衣卫指挥骆养性亲率缇骑三十名,走陆路押运辽东,充作新募兵勇饷钱,另有银十万两、粮五千石、佛郎机炮十门、火药五千斤,预计三月初十抵辽阳。”
“骆养性。”朱由校的目光转向殿侧那身飞鱼服,“沿途严守‘火牌’勘验之制,钱箱不得私拆,违令者——”他顿了顿,朱笔在奏疏上重重一点,“斩!”
“臣领旨!万死不辱命!”骆养声如洪钟,抱拳领命。
工部尚书王佐的奏报则带着黄河的泥腥气:“陛下,黄河中游五处拦水坝基已筑至三尺高,二百里引水渠线完成一百二十里。日役民工十万,按‘五日一报’进度,四月初可望通水。唯澄城段发现流沙层,臣已紧急增调‘三合土’火山灰混糯米汁填充,以固坝基。”他顿了顿,补充道,“尚需增拨银五万两、粮一万石,以补民工口粮与物料之缺。”
朱由校未加思索:“准!所需银粮,由内库拨付,优先调用漕运余粮。” 救灾如救火,水利更是命脉,容不得半分拖延。
吏部尚书张问达最后奏道:“官员涨薪细则已行文各省,京官本月俸禄已先按新例造册发放。师爷考核昨日毕,应试三百人,取通算术、善文书者二百四十名,今日即分赴各衙署任职,月银一两五钱,由各县县丞监督日常考勤。” 他话锋一转,“另,恩科会试定于三月初九开考,礼部已磨勘完毕,取应试举子五百名,入贡院备考。主考官一职,礼部拟请侍郎周道登担任,请陛下圣裁。”
朱由校准奏,却不忘细节:“考官人选需严查亲故回避,凡有亲属应试者,即刻调换,不得徇私。”
辰初7点,通州大营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晨雾中。马蹄踏碎草叶上的露珠,五百名风尘仆仆的白杆兵抵达营门。他们青布包头,腰挎环首刀,肩扛丈二白蜡长枪,枪尖在迷蒙的晨曦中闪烁着寒芒。为首将领马祥麟勒住坐骑,对迎上来的兵部职方司主事、通州新军督练孙元化抱拳道:“孙大人,奉家母将令,末将率五百名枪术教习先行抵营。舅舅民屏率本部主力三千人,后日必至!”
营区东侧,一片新辟的区域,五百匹矮小结实的川马被牵入刚搭好的马厩。马匹特有的腥膻气味,混杂着白杆兵随身携带的草药气息,与营中浙军火器营弥漫的硝烟火药味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