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二月二十二,早朝卯正的朝钟余韵在奉天殿梁柱间缓缓消散。朱由校端坐御座,冕旒垂旒后的目光沉静如深潭。殿内弥漫着檀香与清晨的微寒气息。按照他日渐固化的“节律”,早朝伊始,先议军国急务。
兵部尚书李邦华手持笏板,率先出列,声音洪亮:“陛下,广西狼兵余部八百人,在土司岑云彪率领下,已于昨日抵达南京江浦驿集结。岑云彪上奏,漕运总督衙门已搭载启航,预计三月初一抵通州西校场码头。另,据江浦驿丞急报,狼兵在驿馆内因琐事与漕运水手发生口角,推搡争执,幸未伤人。南京守备太监已亲临训诫,暂时平息。”
朱由校微微颔首,语速平稳:“准其所请,着漕督拨船三艘。另,命南京守备遣得力旗官一员,随船同行,沿途严加约束,不得再生事端,滋扰地方。狼兵抵通后,暂驻西校场东侧新建营房。待浙军大部队明日抵通州安顿妥当,营盘稳固,再行合练事宜。” 指令清晰,兼顾了效率与秩序。
户部尚书王纪紧接着出列,面色凝重,捧着一份厚厚的册籍躬身道:“陛下,江南苏、松、常三府,天启元年应缴辽饷折银二十四万两。然至今已近三月,仅缴七万两!三府士绅联名呈递血书,称‘辽饷加派已历三载,田赋已至十分之三,民力枯竭,若再催逼,恐生民变!’苏州知府亦有密奏,言有乡绅公然闭仓拒缴,放言‘宁输漕粮,不缴辽饷!’”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御史周宗建眉头紧锁,忍不住出列道:“岂有此理!士绅食君之禄,当急君之忧!辽饷关乎辽东将士生死、国家安危,岂能推诿抗缴?此风断不可长!”
户部侍郎**星与周宗建交好,低声补充道:“周御史有所不知,苏松士绅盘根错节,近年多将田产寄名于宗族‘义庄’,名为公产,实为私利,以此规避赋税。三府田亩虽众,然实缴赋税者,十中不足三。此乃积弊!”
朱由校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叩击了两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着南直隶巡抚,亲赴苏、松、常三府,晓谕各州县士绅:三月底前,将所欠辽饷足额缴清者,免其名下田产次年所有杂役。逾期不缴者,由北镇抚司遣锦衣卫,会同地方府衙,彻查其‘义庄’所匿田产,一律抄没充公,折价充作军饷!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田庄硬,还是朝廷的法度硬!”
稍作停顿,朱由校的目光转向吏部尚书张问达,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近来朕闻,京官多有怨言。言道七品知县月俸银折色实际到手才四两,竟与县衙内区区从九品典史月俸三两四钱相差无几?可有此事?”
张问达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回陛下,确有此事。自万历末年推行折俸为银,然近岁物价腾贵,官员俸银实入不足。七品县令与从九品典史之俸禄差距,确显微薄,有损官体威严,亦难养廉。” 皇帝突然提及此事,用意深远。
辰时的通州西校场,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清冷湿润。浙军前锋八百人已列成整齐的方阵,寒光闪闪的鸟铳斜指天空。把总沈敬之正带着一队铳手,仔细检查、调试着手中的武器。鸟铳枪管外侧新刻的三道环形防滑凹纹沾着晶莹的晨露,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百户大人,”队旗手周小五扛着沉重的旗帜,目光投向校场东侧那片正在加紧施工的空地——工匠们正叮叮当当地加固营房木板,为即将到来的大部队做准备,“听说咱们浙军主力,明日就能到张家湾了?”
沈敬之“嗯”了一声,手指抚过冰凉的铳管,目光锐利:“徐大人特意交代了,大部队这次带来了戚家军传下的‘鸳鸯阵’古本旗谱!这是咱们浙兵的看家本事,不能丢!这两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把火器轮射的配合再练熟、练精!别等大部队到了,让老兄弟们看咱们前锋营的笑话!”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远处,孙元化督造的胸墙又向前延伸了十丈有余,墙顶桐油浸润的麻丝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仿佛给这道防御工事披上了一层坚韧的油衣。
午时前的辽阳军器工坊内,烈焰升腾,热浪滚滚。巨大的熔炉如同咆哮的巨兽,沈有容押运来的第二批茂山铁砂正被倾倒入赤红的炉口,瞬间腾起大蓬火星,溅落在周围工匠汗流浃背、油光发亮的古铜色脊梁上。第一批熔炼锻造出的精铁甲片,已堆成了几座黝黑的小山,甲片边缘那道道细密的防滑锻打纹路里,还残留着淬火时的黑痕,散发着铁与火的粗粝气息。
与此同时,棱堡之上。熊廷弼按剑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抚顺关方向灰蒙蒙的地平线。他抬手,看着工坊内那座西洋钟的指针精准地指向午时正刻十二点整。
“放!”
一声令下,如同惊雷炸响!
“轰!轰!轰!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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