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五日,卯时三刻,奉天殿。御座之上的朱守拙努力维持着王安教导的端肃姿态,双手紧握御座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今日的议题,是礼部尚书呈上的《宗藩自养疏》——一份由皇帝授意、内阁润色、旨在解开大明宗室沉重枷锁的诏书草案。
礼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捧着奏疏,声音带着迟疑:“陛下,祖宗成法,宗室乃天潢贵胄,当安享尊荣,岂可与商贾争利、与农夫争地?此《自养疏》允辅国将军及以下宗室经商、务农、执教…恐有损天家威仪,动摇国本啊!” 他身后几位保守派官员也微微颔首。
未等朱守拙开口,次辅韩爌已出列,声音沉稳有力,直指核心:“尚书大人此言差矣!敢问大人可知,国库岁入几何?岁供宗室银米几何?据户部泰昌元年黄册,岁入银四百余万两,而供养天下宗室,耗银近一百六十万两,占去四成有余!河南、山西、湖广诸藩,禄米堆积如山,而地方仓廪为之一空!此乃国本之蠹,非祖宗立法之初衷!今陛下开恩,允其自食其力,既可减国家重负,又可解宗室中贫寒者衣食之忧,使其不至沦落街头有辱宗亲,实乃德政!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他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一位年迈的老宗正身上:“老宗正,您说呢?”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宗正颤巍巍出列,声音苍老却清晰:“老臣…附议韩阁老!老臣府中,就有几位辅国将军,月禄不足养家,借贷无门,冬日竟需典当冠服取暖!陛下此策,是给他们一条活路啊!” 老宗正的话,瞬间击中了殿内许多底层宗室出身官员的心弦。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御座上的朱守拙,按照王安写在袖中纸条上的提示,适时地、略显僵硬地吐出那个关键的字:“准。” 声音不高,却带着终结讨论的力量。
《宗藩自养疏》正式颁行:
“一、解除‘辅国将军及以下宗室不得经商、务农、执教’之禁令,允其凭己力谋生计,开铺、垦荒、入私塾执教,所获收益免征宗人府税银;
二、宗人府需造册登记自养宗室,每月报备其生计状况,严禁‘借宗室身份强占民产、鱼肉乡里’,违者降爵夺禄,严惩不贷!”
这道旨意,如同在死水般的宗室制度中投下巨石。它表面上是对底层宗室的“松绑”,实则是朱由校针对“宗室坐食国库”这一明末顽疾耗银占国库四成的精准手术——以有限的自由,换取未来大幅削减供养银的可能。礼部尚书脸色灰败,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辰时二刻,乾清宫暖阁。真正的朱由校换上了一身常服,正对着一张巨大的辽东舆图沉思。门外传来王安的通禀:“陛下,信王殿下到了。”
一个身着亲王常服、身形尚显单薄的少年步入暖阁,正是朱由校同父异母的弟弟,年仅十一岁的信王朱由检,朱常洛其余子女皆早夭,此时朱由校仅存此一胞弟。他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五弟免礼。”朱由校语气温和,招手让他近前,指着舆图上的辽阳、沈阳,“来,看看。可知这两座城,对我大明辽东意味着什么?”
朱由检好奇地凑近,目光随着朱由校的手指移动:“臣弟听师傅讲,是…是抵挡建虏的门户?”
“不错。”朱由校的手指重重敲在辽阳的位置,“熊廷弼在那里修缮城墙,需要无数的银两、粮食;贺世贤在更前面的沈阳守着,需要精良的铠甲、锋利的刀枪、犀利的火器。这些事,关乎社稷存亡。” 他没有透露任何机密,却将边关军务的沉重,无声地传递给年幼的弟弟。
朱由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想起早朝的事,问道:“皇兄,今日那《自养疏》,允宗室经商耕种,是否…能解藩王之困?”
朱由校看着弟弟稚嫩却认真的脸,意味深长地答道:“困,往往因‘不事生产’而起。解困之道,也需从‘自食其力’开始。坐等供养,终非长久之计。” 他以家事喻国事,话语中暗含期许。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严肃:“五弟,近日宫中选秀在即,人多口杂。你居于信王府,当谨言慎行,多听少言。尤其对‘内库支用’、‘西人技艺’之类事务,莫要轻易议论。有些事,知道即可,不必宣之于口。” 这是在暗示朝堂暗流涌动,提前培养信王沉稳审慎的心性。
朱由检虽然年幼,但天资聪颖,感受到兄长的郑重,肃然应道:“臣弟谨记皇兄教诲!”
未时,慈庆宫一处僻静的偏殿。殿内只有朱由校和局促不安的朱守拙两人。少年穿着寻常内侍的灰布袍子,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头埋得很低,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守拙,”朱由校的声音比平日温和许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替朕坐在那龙椅上,不容易吧?”
朱守拙浑身一颤,噗通跪倒:“奴…奴才不敢言辛苦!能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福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