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二十三日,卯时三刻的天色青灰,薄雪覆着紫禁城的琉璃金顶。东华门侧门悄然开启,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驶出,融入京师的晨霭。车上坐着一位“年轻行商”,身着半旧青布棉袍,头戴挡风的毡帽,正是微服的朱由校。身旁扮作“老仆”的王安,怀里揣着一个小巧的硬木算盘和一本看似账簿的册子。
骡车没有驶向繁华的商市,而是拐进了靠近吏部的胡同区。这里聚居着大量六部底层书吏,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煤烟、隔夜泔水和穷困潦倒的气息。朱由校示意停车,带着王安走向一个冒着热气、支着破旧棚子的茶摊。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青色吏服的男人,正围着一张油腻的桌子,就着几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啃着硬窝头。抱怨声低低地传来,带着生活的重压。
朱由校走过去,自然地递上自己的烟袋锅子:“几位老哥,借个火?看行头,是部里当差的?”
一个面黄肌瘦的书办接过火镰,费力地打着,叹气道:“嗨,瞎混口饭吃罢了!月俸米一石二斗,银三钱!就这点子钱,养活家里五张嘴,顿顿稀粥都喝不踏实!上头要‘孝敬’,下头要‘打点’,不想法子弄点‘纸笔钱’‘润笔费’,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 他狠狠咬了一口窝头,仿佛在啃仇人的肉。
旁边一个更年轻的吏员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愤懑:“老哥您知道吗?就叶首辅府上那看大门的门房,光收‘门包’‘通禀钱’,一个月下来少说五两雪花银!顶咱们兄弟一年多的俸银了!这世道…”
就在这时,朱由校借着整理被风吹乱的袖口,指尖在眉心极其隐蔽地一拂!识海深处,收心盖温润的光芒无声流转,一道无形的精神束瞬间锁定那抱怨“纸笔钱”的书办。
书办正拿起窝头的手猛地一顿,眼神瞬间空洞茫然,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开合,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低语:“文选司李书吏…上月扣了我等新吏俸银三成…言是‘部里茶水钱’…实则与文选司王主事分润…腊月至今…已克扣十七两…存于鼓楼大街‘裕丰’钱庄…户名‘李德禄’…”
这低语如寒冰刺入同桌小吏耳中,几人脸色骤变,惊恐地看向突然“失心疯”的同僚!朱由校则迅速收回目光,仿佛也被这“疯话”惊到,拉着王安付了茶钱,匆匆离开。
辰时二刻,骡车停在离首辅叶向高府邸不远的一条巷口。朱红大门气派非凡,石狮子威严矗立。一个穿着低级吏服、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吏,正捧着一叠文书,满脸堆笑地向门房说着什么,最后咬牙从怀里摸出约莫五十文铜钱,塞进门房手里。门房掂了掂,鼻孔里哼了一声,才懒洋洋地接过文书。
几乎是同时,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富商模样的人从侧门出来,满面春风地与门房拱手道别。门房瞬间换了副面孔,点头哈腰,笑容谄媚地接过对方递来的一个明显厚实许多的红包,还殷勤地替对方撩起了厚重的门帘。
朱由校冷眼看着这一幕,走到旁边一个卖烤红薯的老摊贩旁,买了块红薯,状似无意地问:“老丈,这叶府的门房,看着气派得很呐?日子想必红火?”
摊贩麻利地包好红薯,压低声音,带着市井小民的洞察:“嘿,那是!小老儿在这儿摆摊三年了,门清!就刚才那穿绸缎的,是江南来的大布商,求见叶相爷的。您猜怎么着?光‘通禀’这一个环节,没五两银子门都摸不着!平日里那些求见的小官小吏,‘门包’‘茶敬’少说也得几百文。算下来,这门房一个月少说进账三两多银子!啧啧,比六部里好些个正七品的主事老爷都滋润!”
朱由校默默啃着红薯,暖意未达眼底。基层小吏月入三钱,首辅门房月入五两,二十倍的差距!这巨大的鸿沟,正是“低效-贪腐”恶性循环的根源。吏员俸禄不足以养家糊口,只能靠盘剥更底层或索取灰色收入,效率自然低下,而权力中枢的门槛,则成了吸金的漏斗。
巳时初,骡车回宫,途经顺天府驿站。驿站门口一片嘈杂,一个驿丞模样的中年人气急败坏地指着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递铺夫大骂:“…延误!又是延误!兵部急递公文,耽误了时辰,上头怪罪下来,你们担得起吗?!这个月的工钱都别想要了!”
一个年老的递铺夫噗通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涕泪横流:“驿丞老爷!饶命啊!小的们…小的们实在走不动了!已经…已经三天没吃上一顿饱饭了…腿软得打颤啊…”
朱由校示意停车,走了过去,对那驿丞问道:“这位驿丞,递铺夫月钱几何?竟至三日无食?”
驿丞正在气头上,见问话者衣着普通,没好气地回道:“月钱?每月二百文!够买两斗糙米!一家老小喝风啊?驿站经费被府尹衙门砍了四成,缺口那么大,不扣他们的工钱,驿站还开不开门了?上月还欠着三十个铺夫整月的工钱没发呢!谁管他们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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