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十二日,卯时的晨光刚爬上紫禁城的角楼,内库西侧那片平日封禁的校场已腾起白雾。王安带着四个心腹小太监,正围着骤然出现的两座“山”直抹冷汗——左侧是码得方方正正的银子,五万两官银按“五十两一锭、十锭为排、百排为垛”的规制码成五座银台,每锭银角都带着刻意敲出的细微凹痕,与内库旧银的磨损痕迹别无二致;右侧是连绵的粮山,五千石新米带着稻谷的清香,在寒风中蒸腾着热气,米粒饱满匀净,却在粮堆边缘散落着些陈米糠壳,混得恰到好处。
“公公您瞧,”一个面生的老库役捧着簸箕,里面新旧米掺得难分彼此,“按您的意思,每十石新米掺半石陈米,用去年漕运剩下的旧麻袋分装,针脚都仿着仓场的老样式。”他指着眼角的疤痕,“小的在太仓当了三十年库兵,这点手艺还在。”
王安点点头,这是他从司礼监旧人中挑出的“隐户”——都是无亲无故、只认皇粮的老卒,昨夜被单独传召时,只说是“内库清点旧储”。此刻他们正手脚麻利地将粮食分装,麻袋外刷着“万历三十七年漕粮”的褪色标记,银锭则被搬进刻着“万历内帑”字样的旧木箱,箱底垫着防潮的油纸,边缘故意蹭上些仓灰。
“动作再快些!”王安看了眼漏刻,卯时三刻需将第一批粮银送火药局,“银箱锁用‘子母扣’,钥匙只交孙大眼和陛下亲批的领物官;粮袋缝口要留三分松,像堆久了自然撑开的样子。”他俯身捡起一块银锭,指尖划过那道人工凹痕——这是范永斗教的法子,旧银流通久了必留磨痕,新铸的得用细砂纸蹭出包浆,再用桐油擦一遍,才算“做旧到家”。
校场角落,两个小太监正往粮堆旁搬运旧草席,故意弄散几捆,让新米混进些去年的干草。王安盯着他们把粮山“伪装”成刚从旧仓翻出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夜皇帝的嘱咐:“聚宝盆的粮,要像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聚宝盆的银,要像从旧账里找出来的。”此刻看着这两座带着“岁月痕迹”的粮银山,才算真正懂了——凭空出现的奇迹,得裹上一层“理所当然”的旧衣,才不会惊动人世。
正月十二日巳时,乾清宫西暖阁,兵部尚书崔景荣刚领旨退下,王安便悄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账册:“陛下,卯时新出的五千石粮已入太仓西库,混在去年的陈粮堆里,仓大使清点时只当是‘漏记的余粮’;五万两银子分作三批,一批送火药局买生铁黄铜,一批入内承运库补‘万历旧帑’的空箱,都按老法子掺了旧银,账房已记‘天启元年正月盘库补登’。”
朱由校翻着账册,见“补登”二字旁盖着内库的朱印,嘴角微扬:“孙大眼那边够不够?”
“够了!”王安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小的让库役把银锭码在火药局后院,用青布盖着,只露边角——孙大使验看时,摸着那旧痕,直念叨‘这是万历爷东征时的老银子,成色足’呢!”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校场剩下的粮,已让可信的人装了千石麻袋,缝上‘辽阳军粮’的旧布条,就等登莱水师来运,混在漕粮里不显山露水。”
朱由校指尖在沈阳城防图上轻点,那里正缺粮饷支撑防务。聚宝盆日产的五千石粮、五万两银,就像暗渠里的活水,悄无声息地注入辽东的血脉——校场凭空出现的粮山银垛,经王安这群老手一番“做旧掺旧”,便成了“盘库补登”的旧储、“漕运余粮”的陈米,既撑住了防务的窟窿,又掩住了神器的踪迹。
“让他们接着装。”朱由校望着窗外飘落的雪,“今夜再出五千石,掺进给熊廷弼的军粮里。告诉王安,箱子要旧,麻袋要破,就像走了三千里驿路的样子。”
王安躬身应下,退出去时,正撞见小太监们扛着旧木箱往内库走——里面码着刚出的银子,边角的凹痕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活脱脱是从哪个旧窖里刨出来的宝贝。而校场的雪地上,粮山的轮廓正被新堆的陈粮渐渐掩盖,只留下风吹过的痕迹,仿佛从未有过凭空出现的奇迹。
寅末的寒气尚未完全褪去,乾清宫西暖阁内却已灯火通明。银丝炭在铜盆里无声燃烧,暖意裹挟着松烟墨的气息,却驱不散案前朱由校眉宇间的凝重。王安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有目光在触及皇帝指尖那份密报时,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那份桑皮纸卷轴,边缘还沾着未化的雪屑,显然是刚经八百里加急送入宫闱。许显纯的字迹透过被炭火烘烤后微微洇开的墨痕,带着辽东特有的肃杀与急迫,直刺人心:
沈阳密报正月初九抵辽阳,缇骑三日探得:
城防实况九门之中,西门最险!城墙砖缝松动处十有七八,尤以西北角为甚,几可插指;瓮城箭楼坍塌近半,余者亦摇摇欲坠。守将千总高时中,驭下严苛近虐,兵卒怨声载道,五日间竟有三次擅离职守记录!疑与身形剽悍,口音非本地,极似后金细作的城外货郎暗通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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