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初八辰时,司礼监的值房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王安眉宇间的霜气。他捧着一本厚厚的“宫门值守档”,指尖在“东华门”“神武门”几处署名上重重圈点——那是魏进忠的心腹太监王体乾昨夜的值宿记录。此刻王体乾已随魏进忠去了通州,这几处宫门的钥匙,按朱由校的嘱咐,该换拨人了。
“小禄子,”王安头也不抬,声音压得像帐外的寒风,“去把御马监的周瑾叫来。”
小禄子刚要应声,门外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东宫旧人张诚,手里捧着个油布包,进来便压低声音:“安爷,按您的意思,从京通仓清出的三千石旧粮,已混在新粮里,装了二十车,只等您的话,从朝阳门走陆路,发往宣府左卫。”
王安掀开油布一角,霉味混着新麦的气息扑面而来——底层是去年秋收的陈粮,颗粒发暗,带着潮意;上层则是聚宝盆生成的新粮,饱满光亮,只是刻意掺了些麸皮,看着与旧粮无异。“五千石,分三批走。”他指尖划过粮堆,“头批这三千石,让宣府左卫锦衣卫千户亲自点收,账册上注‘泰昌元年漕运余粮’,余下两千石,明日辰时从东直门装车,发宣府左卫——那里的军卒,据说已三日没见着粮了。”
张诚应着,又递上另一本账册:“司礼监的随堂太监里,李进忠、刘思源是泰昌爷在东宫时的老人,昨儿个夜里已按您的意思,调去掌了西华门、玄武门的钥匙。王体乾留下的那几个空额,也补了咱们的人。”
王安点头,目光落在账册末页“南海子净军”一行:“让李进忠的侄子李福,去南海子当差,挂个‘佥书’的名,不必真管事儿,只盯着那里的动静。”朱由校转述器灵那句“防其日后借‘净军’之名加害”,指尖在“净军”二字上碾了碾,“告诉李福,每日卯时去查点净军名册,少一个人,唯他是问。”
正说着,周瑾已快步进来,一身玄色贴里,腰间系着御马监的令牌。“安爷唤奴才?”
“御马监的十二匹快马,调六匹到东华门值房。”王安起身,将宫门值守档推过去,“从今日起,宫门钥匙交接,须由你和张诚共同画押,少一个印,谁也别想领走。”他顿了顿,目光如刺,“魏公公在通州查访,宫里的事,咱们得替他盯紧了,别让人钻了空子。”
周瑾是王安从太子监书时带出来的人,自然明白其中关节,忙躬身应道:“奴才省得!这就去安排,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宫门去。”
待众人散去,王安翻开另一本密档,上面是许显纯昨夜送来的边镇缺粮清单:辽东沈阳卫缺粮七千石,宣府左卫缺五千石,大同右卫缺三万石……最扎眼的是广宁卫那行——“军卒日食三合,掺糠秕,已有哗变之兆”。他指尖在“广宁卫”上停住,想起朱由校昨日的嘱咐“聚宝盆的粮,先紧着熊廷弼那边”,便提笔在旁批了“正月十二,发五千石,走辽西驿道”,又在末尾补了句“混泰昌元年登州积储粮”。
辰时三刻,太和殿的钟声刚过三响,王安已侍立在御座侧后方。朱由校端坐龙椅,冕旒下的目光扫过阶下,户部尚书李汝华捧着账册,脸色比殿外的积雪还白。
“启奏陛下,”李汝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宣府巡抚急报,左卫军卒因缺粮,昨日冲击粮仓,虽已弹压,然仓储仅余三百石,恐难支撑三日。大同、山西镇亦报,粮道被蒙古部落劫掠,冬衣、粮草皆断……”
“废物!”兵科给事中霍维华猛地出列,尖声道,“粮道被劫,是边将无能!宣府左卫守将李继光,上个月还上奏‘仓储丰足’,如今却闹出兵变,分明是欺君罔上!”
杨涟立刻反驳:“霍给事中此言差矣!边将虚报,固是有罪,然国库空虚,户部三个月未发军饷,才是根本!臣请陛下,速发内帑粮,先解宣府、大同燃眉之急!”
朱由校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目光转向王安。王安会意,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回陛下,内承运库现存泰昌元年漕运余粮三千石,另查得登州卫积储陈粮两千石,合计五千石,可即刻调拨。”他顿了顿,补充道,“奴才已着人打点,今日辰时从朝阳门启运,走路路发往宣府左卫,再分拨宣府、大同,约十日内可到。”
李汝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诧异——京通仓的存粮他上周才查过,分明只剩百余石陈粮,何来五千石?但见王安递来的眼神,那是“不必多问”的示意,便忙附和:“王安公公所言极是!此粮若能及时运到,可解边镇燃眉!”
霍维华还想再说,却被朱由校的目光扫过,喉头一动,把话咽了回去。朱由校缓缓开口:“宣府左卫守将李继光,着锦衣卫拿问,查其虚报之罪。”他看向李汝华,“再从内库支银十万两,由你派人押送大同,沿途需有京营骑兵护送,不得延误。”
“臣遵旨!”李汝华如蒙大赦,额头的汗却更密了——他隐约明白,那五千石粮绝非“余粮”,但新君既有意遮掩,他只需照办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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