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正月初四,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太和殿的铜鹤已被初升的日头镀上一层冷金。雪粒子昨夜歇了半宿,此刻又零星飘落,打在丹陛两侧的仪仗兵器上,叮当作响。朱由校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十二章纹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清俊,只是眼底的青黑尚未褪尽——那是昨夜在火药局核对军器账册熬出来的痕迹。替身朱守拙此刻正守在慈庆宫偏殿,而他这位真正的天子,今日要亲自面对这满朝文武。
“陛下驾到——”
随着司礼监太监尖利的唱喏,文武百官按品级分班跪叩,朝服下摆扫过铺着红毯的金砖地,窸窣声里混着雪粒融化的微响。朱由校目光扫过阶下,户部尚书李汝华那顶起了毛边的乌纱帽格外显眼,这位老臣昨夜想必又没睡好。
“众卿平身。”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凝。
礼毕之后,李汝华果然出列,捧着一本厚重的账册跪在中央,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启奏陛下,臣户部核校辽东军饷,自万历四十六年至泰昌元年,通计白银二千一十八万六千三百七十两。年均耗银五百零四万一千五百余两,其中萨尔浒战后三年,岁支已逾六百万两。”
他顿了顿,账册在手中微微颤抖:“如今太仓银库仅存一百三十七万两,尚不足三个月军饷。各省直加派的‘辽饷’已至每亩九厘,百姓不堪重负,江南诸县已有流民啸聚……”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雪花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吏部尚书周嘉谟眉头紧锁,他身后的几位东林党言官面色凝重,而站在另一侧的兵部尚书崔景荣则不住地捻着胡须——辽东的兵符在他手中,却连每月的粮饷都凑不齐整。
朱由校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识海深处的聚宝盆微微发烫。每日五万两的“万历内帑”银正在悄然运转,昨夜已让王安悄悄拨了十万两入太仓,只是这秘密如同埋在雪地的火种,绝不能在此刻暴露。
“李爱卿,”他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这两千余万两,都用在何处了?”
李汝华翻开账册,指腹划过密密麻麻的朱批:“万历四十六年,杨镐誓师辽东,首拨三百二十万两,其中一百八十万两为军粮、冬衣;泰昌元年,熊廷弼初任经略,奏请二百八十万两整军,实发一百九十万两,余者被廷议驳回;另有五百三十万两,为抚赏蒙古各部,然……”他迟疑了一下,“林丹汗等部受赏后,并未如约出兵。”
“呵,”一声冷笑从右班传出,御史王心一越众而出,他身着青色七品官袍,却比三品大员更显刚烈,“蒙古人不可信,宫中蛀虫更可恨!臣有本奏——”
他话音未落,侍立在侧的司礼监文书魏进忠突然上前一步,尖声道:“王御史,户部议饷正急,琐事可待稍后再奏!” 他手中捧着的奏疏匣里,正压着王心一昨夜递入的弹劾本章,此刻额角已渗出细汗——这是他第一次在朝堂上公然拦阻言官,心跳得如同擂鼓。
王心一怒视着魏进忠:“咱家奏的是奉圣夫人客氏!她仗着是陛下乳母,强占河间府香火田两千亩,每亩征银三钱,比朝廷辽饷还重!此等与民争利之举,若不严惩,何以服天下?”
朱由校看着阶下的争执,指尖的敲击停了。魏进忠那身石青色贴里在一众绯色官袍中格外刺眼,他此刻的举动看似鲁莽,实则是在替客氏挡箭。而王心一的弹劾,正戳中了宫廷用度的痛处——客氏近年的私产,早已远超规制。
“魏进忠,”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让大殿瞬间静了下来,“王御史的奏疏呢?”
魏进忠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回、回陛下,文书房昨夜收的本章甚多,许是……许是混杂其中,容奴才回去细查!” 他偷瞄了一眼皇帝,见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下稍定,却不知朱由校识海的收心盖已泛起冷光——这阉竖的野心,比他腰间那串乌木牌更沉。
器灵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石摩擦的冷硬:“竖宦借势,乳媪植党,二人为虎作伥,已视忠直为眼中钉。王安久掌东宫,素与东林相得,乃其必除之障。今日拦疏,明日便可构陷——此獠羽翼未丰,当趁此时削其爪牙,勿令滋蔓。”
“不必查了。”朱由校淡淡道,“王御史所奏,朕已知晓。客氏的香火田,着户部核减一半,所收银两扣押充作辽饷。” 他没有提魏进忠扣压奏疏之事,却让站在殿角的王安记在了心里——这记敲打,该在散朝后好好给魏进忠上一课。
王心一没想到皇帝如此干脆,愣了愣才叩首:“陛下圣明!”
此时,兵部尚书崔景荣趁机出列:“陛下,辽东急报,沈阳守将贺世贤请增兵五千、火炮二十门。熊经略亦有塘报,言后金兵锋已至奉集堡,恐正月内便有大战。”
朱由校目光转向工部尚书黄克缵:“火炮可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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