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四月初六,卯时的晨光,如同无数柄金剑,刺破笼罩紫禁城的薄雾,精准地落在太和殿前铜鹤高昂的喙尖上。袅袅烟气自鹤口溢出,在清冽的空气中盘旋上升,与殿内肃穆的气氛融为一体。六部官员按品秩肃立,笏板紧贴胸前,鸦雀无声,只闻殿外檐角风铃的细碎清响。
兵部尚书崔景荣率先出列,笏板触地的声音在金砖上激起清脆回音,打破了沉寂:“启奏陛下,沈阳辽民疏散预案已定三策!”他声音洪亮,条理分明,“其一,沈阳城十里之内屯民,家什粮草由辅兵协助,尽数迁入内城安置;其二,远郊村落暂弃,然所有粮秣、耕牛务必悉数就近迁入各堡寨之内,由留守精干游骑哨探,随时标记敌军动向;其三,为补沈阳防务缺口,已令辽阳火速调拨浙兵四千精锐,驰援沈阳!”
话音未落,户部尚书紧随其后:“臣部已备好安置粮米三千石,另遵陛下前旨,从通州仓急调番薯种五千斤,随粮车一同发往沈阳、辽阳!分发各户,责令劝农官务必趁此春播时节,教民及时入土栽种!”
朱由校端坐龙椅之上,指尖在冰冷的鎏金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极有规律的笃笃轻响。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工部尚书身上:“疏散需雷厉风行,然切记不可强迁!辽民故土情深,眷恋家园乃人之常情。务必晓谕众人,留得人在,有番薯可种,他日方能重返故园,重建家园!此乃长久之计。” 他微微一顿,问道,“沈阳城防加固如何?”
工部尚书躬身:“回陛下,沈阳城垛已增筑三尺,滚木、礌石储备足一月之需。另正日夜赶制铁蒺藜五千副,今日即可完工!”
吏部尚书亦上前补充:“臣部已遴选顺天府精干劝农官三人,携新编《番薯种植白话细则》即刻启程赴辽东,专司指导屯民耕种,务求‘种下即有收’,安定人心。”
朝议至此,朱由校缓缓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穿透整个大殿:“辽人守辽土!此策之基,在于让他们有土可守,有粮可吃!军务固防,农务安民,一体两面,犹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各部务必通力协作,一体推进,不得偏废!”
辰时的乾清宫偏殿,早朝的余威尚未散尽,空气中还残留着朝臣们留下的气息。朱由校刚脱下繁复的朝服,换上常服,锦衣卫千户骆养性便如一阵裹着风沙的疾风,捧着一封密信大步跨入。那信封上,宣府卫所特有的火漆印记,在偏殿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骆养性单膝点地:“陛下,宣府急递!”
朱由校接过,迅速拆开。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墨迹边缘带着晕染的汗渍,显是仓促写成:“林丹汗部内讧加剧!红教活佛指斥黄教喇嘛私通后金,双方于克鲁伦河畔爆发械斗,死伤逾三百!其心腹巴图密告,汗庭为此议事三日未决,三月之内,绝无余力出兵辽东!”
朱由校目光如电,瞬息览毕。他未发一言,径直将密信置于案头烛火之上。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页,顷刻间化作翻卷的黑灰。“林丹汗自顾不暇,正好!”他声音冷冽,对侍立一旁的王安道,“即刻传旨熊廷弼!蒙古援军,不必再等!令其专注加固沈阳-辽阳防线,严令各堡寨不得懈怠!同时,让辽民新兵抓紧操演,务必尽快熟悉佛郎机炮操作!”
“遵旨!”王安躬身领命。
骆养性待密信燃尽,才沉声补充:“陛下,巴图还透露一事:林丹汗虽未明言叛明,却已暗中遣人向朝鲜索要粮秣,其意难测,恐有南掠之嫌。”
“南掠?”朱由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告诉他,想要大明的粮食?行!拿后金鞑子的首级来换!一颗建奴首级,换一石粮!明码实价!”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赏巴图白银五十两,让他给朕盯紧了!林丹汗但凡有一丝异动,即刻密报!”
巳时的沈阳城,肆虐数日的风沙终于稍歇。南门内外,一片喧嚣繁忙。长长的队伍蜿蜒,辽民们肩扛手抱,将一袋袋还带着辽东黑土地湿气的番薯块茎,艰难却有序地搬入城内。辅兵们穿梭其间,维持秩序,吆喝声、喘息声、车轮滚动声交织一片。
李二牛腰间斜插着那杆磨得发亮的白杆枪——枪杆已被他细心地缠上了防滑的布条,正大声指挥着乡亲:“轻点儿!都轻着点!这可是咱们明年的口粮,金贵着呢!别磕坏了芽眼!”他额头沁汗,声音洪亮,俨然成了这搬运队伍的主心骨。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拳头大的番薯,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希冀:“二牛叔,这东西…真能像告示上说的,埋土里就能长出一大堆来?”
李二牛停下脚步,粗糙的大手在小姑娘头上轻轻揉了揉,脸上挤出宽慰的笑容,声音也放柔了些:“能!官府告示说得明明白白,这玩意儿叫‘番薯’,耐旱、管饱,比那娇贵的麦子强多了!”他直起身,环视周围一张张疲惫却透着期盼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扎根于此的倔强,“咱们就把它种在城墙根下!让建奴瞧瞧!他们抢不走!等秋天收了薯,咱们就在这沈阳城,吃饱了肚子,跟他们干到底!” 哄笑声在人群中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和对未来的微弱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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