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上党郡城的断壁残垣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粥棚的烟火气暂时驱散了死寂,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深入骨髓的绝望。沈风立于城头,望着城内零星蹒跚的幸存者,以及自家军中那肉眼可见缩减下去的粮草堆,眉头紧锁,如同这冬日凝固的寒冰。
是夜,军中帐内灯火摇曳。沈风铺开粗糙的纸卷,提笔蘸墨,字迹沉凝:
“蔡公邕尊鉴:风已抵西河、上党。然所见所闻,惨绝人寰。胡虏虽暂退,然郡县糜烂,十室九空,存者嗷嗷待哺,饿殍塞道。今岁苦寒,冬粮殆尽,若无人赈济,恐春来无活口矣。风军中所携粮秣,杯水车薪,散赈之余,已难维系。公素怀仁心,名重朝野,伏望公念及苍生倒悬之危,竭力筹措粮草,速发上党、西河等地,以救万民于水火。此乃莫大功德,风代并州遗黎,顿首再拜!……”
信件以火漆封缄,交由心腹快马加鞭,星夜驰往洛阳。
接下来的日子,沈风率领这支日益疲惫的军队,继续向周边区域推进。他们收复的,只是一座接一座的空城和废墟。军事行动已彻底转变为赈灾与善后。每至一处,开仓、设粥棚、掩埋尸体、安抚残黎,军队的粮草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
张晟最先提出辞行。
他本就是汲县豪强,出兵是为保境安民兼图功勋,如今贼寇已退,他自然要回去经营自己的根基。
“沈将军,汲县亦经战乱,百废待兴,某需回去整顿。将军仁义,张某佩服,日后若有驱策,只要力所能及,必不推辞!”他拱手告别,带着剩余的汲县兵卒迤逦南返。
沈风知其去意已决,并未强留。
军中的粮草终于见底,甚至连军士的口粮都不得不缩减。沈风知道,必须返回洛阳了。一方面复命,另一方面,必须设法争取到朝廷更多的支持。
启程那日,原本集结起来的六千大军,此刻望去,竟显得稀稀拉拉。除却战损、伤病留守安置各处的官兵,以及张晟带走的部分,队伍核心已不足两千之数,其中大半还是沿途收编、心未必齐的白波降卒。旌旗依旧,却难掩一股悲怆与萧瑟。
李堪最终打定了主意,策马来到沈风身边,声音有些干涩:“将军,李某…愿随将军返回洛阳。乡勇折损殆尽,李某无颜独自回乡,愿在将军麾下,求个前程。”
他这是将全部身家押在了沈风身上。
沈风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
赵诚与曹性自然紧随。
于是,队伍沉默地向南行进。寒风卷过荒芜的原野,队伍中只剩下马蹄声、脚步声,以及伤兵偶尔的呻吟,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眼看粮草将尽,距离洛阳尚有路程。沈风摊开简陋的地图,目光落在了“河内郡”上。河内郡乃富庶之地,未经大战乱,且水陆要冲,商贾云集。
“传令,改道,东向河内。”沈风下令。
李堪一怔:“将军,去河内?那不是绕远了吗?”
沈风目光沉静:“我军粮秣已尽,无法空手回到洛阳。河内富庶,或有粮商大户。我等前去,设法购粮。”
“购粮?”李堪苦笑,“将军,我等军中哪还有多少银钱?”
“军中所余饷银虽不多,但总需一试。”
队伍转向东南,拖着疲惫的身躯与沉重的希望,终于抵达了河内郡温县境内。
与一路行来所见的残破景象不同,温县虽也显紧张,但城郭完好,田野虽值冬荒,却仍能窥见平日的富庶根基。
沈风命大军于城外择地扎营,严令不得扰民,自己则仅带李堪、赵诚及数名亲卫,轻骑入城。
温县司马氏,累世两千石,名重河内。听闻朝廷羽林中郎将率军抵达,如今主持家事的嫡长子司马朗虽年轻,却已有沉稳气度,亲自出迎。
府中叙话,沈风并未过多寒暄,直言军中粮尽,欲筹措军粮以安部众、续行程,并提及并州惨状,言辞恳切。
司马朗见沈风甲胄染尘,面带倦色,却目光清正,身后将领虽衣衫褴褛,却军纪肃然,又早闻沈风在并州驱胡赈灾的义举,心中已有几分钦佩。
他略作沉吟,便道:“将军为国御侮,抚恤遗黎,朗深为感佩。司马氏虽无巨富,亦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愿赠粟百斛,聊助将军暂解燃眉之急。”
此举既是结缘于这位朝廷新晋将领,亦是保全乡土,避免饥军生变的稳妥之道。
沈风起身致谢:“伯达先生雪中送炭,沈风及麾下将士感激不尽!”
司马朗又道:“百斛赠粮恐仍不足将军大军用度。县中仓廪尚有余粮,可按市价七折再售予将军三百斛,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这已是极大的善意和优惠。
沈风军中银钱有限,但此价确实公道,他当即应允:“如此甚好,多谢伯达先生!”
谈完交接粮草事宜后,沈风询问起了他所关心之事:“对了,听闻伯达先生有一弟弟名曰仲达,不知此时是否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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