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军营夜晚特有的、夹杂着疲惫与警惕的寂静。月光依旧清冷,只是比前夜多了几缕浮云,光影变得斑驳而暧昧。
宋清辞回到自己的营帐,却毫无睡意。帐内没有点灯,她独自坐在简陋的行军榻上,任由清辉从帐门的缝隙漏进来,在她脚前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宴席上萧景珩那突如其来的举动——他拿走她酒碗时冰凉的指尖触感,他透过鬼面投来的、难以解读的目光,以及那番冠冕堂皇却又意味深长的“体恤”之词。
这一切,都像是一根根细密的丝线,缠绕在她心头,越收越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清辞蹙紧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粗糙毛毡。是识破了她女儿身的试探?还是仅仅出于主帅对得力下属超出常格的看重?若是后者,这份“看重”也未免太过引人侧目,与萧景珩一贯冷峻严苛、不徇私情的作风大相径庭。
她想起他月下考校兵法时的专注,想起他分配危险任务时的毫不留情,也想起他亲率精锐如神兵天降、与她背靠背御敌时的可靠……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行事难以揣度。她看不透他。
而看不透,往往意味着危险。
就在她心绪纷乱如麻之际,帐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卫刻意压低的声音:“宋校尉,将军巡查营防,路过此处,见帐内似未熄灯,特来一问。”
宋清辞心中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来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她瞬间从榻上弹起,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末将尚未安歇,恭迎将军。”
帐帘被掀开,萧景珩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间的寒凉之气。他依旧戴着那副玄铁鬼面,遮住了所有表情,唯有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锐利地扫过帐内,最终定格在她身上。
他没有带随从,亲卫在帐外止步,并细心地放下了帐帘。
小小的营帐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压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将军。”宋清辞垂下眼睑,抱拳行礼,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萧景珩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踱步,打量着这间简陋却整洁的营帐。他的目光掠过叠放整齐的军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佩剑,以及案几上那几本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兵书。最后,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宋清辞身上,在她微低的头颅、紧绷的侧影上停留。
“落鹰涧一战,你做得很好。”他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缓,“不仅胆识过人,临机决断亦远超同侪。”
“全赖将军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宋清辞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回答得滴水不漏。
“是么?”萧景珩轻轻反问,脚步停在她面前不足三步之处。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寻常上下级应有的安全范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本帅记得,初次见你时,你于兵法见解便颇为独特,不似寻常边军出身。你的老师,是那位‘落魄书生’的父亲?”
他又在探究她的来历了。宋清辞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家父确乎读过些书,但并未给末将系统讲授过兵法。末将多是自行翻阅杂书,胡乱琢磨,让将军见笑了。”
“自行琢磨……”萧景珩低低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了些,目光如同实质般,细细描摹着她低垂的眉眼、挺翘的鼻梁,以及……那因紧张而微微抿紧的、颜色偏淡却形状优美的唇。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强烈的、属于男性的侵略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冷冽檀香(或许是熏染在衣袍上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宋清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几乎要贴上冰冷的帐壁。
“将军……若无其他吩咐,末将……”她试图结束这令人窒息的独处。
“急着赶本帅走?”萧景珩打断她,声音里似乎含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揶揄的笑意,但这笑意被面具阻隔,听起来便只剩下冰冷的质感。“宋青,你在怕什么?”
这句话,如同利箭,直刺靶心。
宋清辞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探究,看到了审视,更看到了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一种她不敢深究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末将……末将不知将军何意。”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不知?”萧景珩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近得她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气流。他抬起手,并未触碰她,只是那戴着玄铁护手的指尖,虚虚地指向她的耳垂,她的脖颈,动作缓慢而充满暗示。“本帅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风土,才能养育出宋校尉这般……骨骼清奇、心思细腻,且在某些方面,与寻常男子……颇为不同的,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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