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染成暗红,如同这片刚刚结束厮杀的乱石滩上尚未干涸的血迹。狄人溃逃的烟尘渐渐散去,只留下满目狼藉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战斗的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声。
宋青小队赶来救援的百余人,与幸存下来的玄甲卫汇合一处。双方人马都已是强弩之末,人人带伤,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救助伤员,收殓袍泽遗体。气氛沉重而肃穆,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所冲淡。
铁柱闷着头,将一名战死的同袍小心地从乱石中抱出,用粗糙的手掌合上其不甘的双眼。孙河沉默地收集着散落的箭矢,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简单包扎,鲜血仍在渗出。赵毅则带着斥候,强撑着疲惫,在外围布置警戒,防备狄人去而复返。
宋青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这些信任她、跟随她出生入死的袍泽,因为她的侦察任务,险些全军覆没。虽然最终等来了援军,但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依旧萦绕心头。她拄着卷刃的横刀,想要帮忙,却感觉浑身脱力,脚步虚浮。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血腥味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将她因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包裹。
宋青猛地抬头,正对上萧景珩的目光。他已重新戴上了鬼面,看不清表情,但那双露出的眼眸,在渐浓的暮色中,却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冰冷与审视,而是多了一些复杂难辨的东西,或许是……认可,或许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穿上,夜里风凉。”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金属的冷硬,“你已尽力,无需过于自责。战场之上,生死无常,能活下来,便是对死者最大的告慰。”
他的话,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挣扎。没有虚伪的安慰,只是陈述着一个残酷却真实的事实。宋青攥紧了披风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与气息,一种混合着钢铁、汗水和冷冽松香的味道,奇异地让她冰冷的手指恢复了一丝暖意,也让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
“多谢监军大人。”她低声道,这一次,谢意包含了更多。
萧景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正在指挥救治的玄甲卫小头领。他蹲下身,亲自查看一名重伤员的伤势,声音沉稳地吩咐着处理细节,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突围和此刻温言的举动,对他而言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宋青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个玄甲鬼面的身影,在血色残阳与初升星光的交界处,显得愈发挺拔而神秘。他冷酷,可以面不改色地收割生命;他果决,能在万军之中制定突围方略;他却又细心,会注意到她的寒冷与自责,会亲自为麾下士卒处理伤口。
这位三皇子萧景珩,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
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待伤员情况初步稳定,萧景珩下令启程返回大营。此地距离狄人势力范围太近,并非久留之地。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苍凉的夜色中。玄甲卫与宋青的部下混杂在一起,经历了之前的并肩血战,彼此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消融了不少,偶尔会有低哑的交谈,互相传递着水囊。
宋青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玄色披风,骑在赵毅为她找来的一匹备用战马上,跟在萧景珩的身侧稍后位置。萧景珩没有再与她交谈,只是偶尔会放缓马速,询问一下队伍后方伤员的情况。
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北疆大营连绵的灯火和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营门处的守卫显然早已接到消息,远远看到玄甲卫的旗帜和萧景珩那标志性的鬼面,立刻打开了营门,肃立两旁。
踏入熟悉的营垒,感受到那虽然肃杀却令人安心的氛围,所有幸存者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萧景珩并未立刻返回中军大帐,而是先下令让所有参战人员,无论是玄甲卫还是宋青的部下,立刻前往医官处妥善治疗,并吩咐军需官给予酒食犒劳。
“你们做得很好。”他站在营地道中,目光扫过这些浑身浴血、疲惫不堪却眼神坚毅的士卒,声音透过面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战之功,本监军铭记于心,待核实之后,必有封赏!”
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但出自这位以严苛着称的监军之口,其分量可想而知。玄甲卫们挺直了脊梁,宋青的部下们更是激动得难以自已,连日来的艰辛、危险与牺牲,仿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愿为监军大人效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引发了众人低沉的应和。
萧景珩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休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宋青身上。
“宋青。”
“卑职在。”
“随本监军来。”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宋青心中一凛,依言跟在他身后,在众多或敬佩、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向着中军大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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