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洛城后,凯旋之师继续南行。越是靠近京城,沿途州县的迎候便越是隆重,地方官员的姿态也愈发谦卑谨慎。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张力,荣耀与危机如同双生藤蔓,交织缠绕在队伍的周围。
宋清辞明显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密集。除了纯粹的敬佩与好奇,审视、衡量、甚至隐含敌意的视线也日渐增多。她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军务交涉,几乎不与地方官员多做往来,将所有试探都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夜晚休憩时,则更加专注于研读兵书,或是通过隐秘渠道,分析与谢云舒往来密信中透露的京城动向。
萧景珩依旧如同定海神针,戴着那副冰冷的鬼面,隔绝了所有外界的窥探。他治军严谨,行程丝毫不乱,对于沿途官员的奉承巴结,态度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威严。唯有在极少数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与宋清辞交换的眼神,才能传递出彼此心照不宣的警惕与默契。
行程约半月,地势逐渐开阔,官道愈发平坦宽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尽显京畿之地的繁华。这一日,前方探马回报,大军已至京郊五十里处,明日便可抵达京城东门外的最后一站——灞桥驿。
消息传开,军中不由得弥漫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情绪。灞桥,折柳送别之地,亦是游子归乡的象征。对于这些离家征战数月的将士而言,到了灞桥,便算是真正回家了。
当晚,大军在距离灞桥约三十里的一处开阔林地扎营。这或许是凯旋途中最后一次野外宿营,气氛与以往截然不同。篝火比往日更多,映照着一张张充满期盼与感慨的脸庞。伙夫特意多宰杀了几头牲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不少相熟的士兵围坐在火堆旁,低声谈论着家乡的亲人,畅想着回京后的封赏与团聚,时而爆发出一阵粗豪的笑声。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萧景珩召集了所有高级将领,进行最后一次抵达京城前的军务会议,明确明日的行程、仪仗、以及入城后的初步安排。
“……明日巳时抵达灞桥,朝廷必有重臣在此迎候,并进行最后的犒军仪式。各部需严整军容,不得有误。”萧景珩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入城后,大军按建制分驻京郊大营,无令不得擅动。诸位将军,随本王入宫面圣。”
“谨遵殿下令!”众将齐声应诺,个个神色肃穆中带着兴奋。
会议结束,众将陆续退出大帐,各自回去准备。宋清辞落在最后,正要转身离开,萧景珩却开口叫住了她。
“宋将军留步。”
宋清辞脚步一顿,转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帐内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角落里静静燃烧的烛火。萧景珩缓缓抬手,摘下了那副终日不离的青铜鬼面。面具下,是一张俊美却难掩风霜之色的容颜,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帐壁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京城”标注之上。
“明日,便是灞桥了。”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是。”宋清辞应道,心中同样波澜起伏。灞桥,对她而言,意义更为复杂。那里曾是年少时送别父亲出征的地方,也承载着家族蒙冤、自身仓皇离京的记忆。如今,她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姿态归来。
“京中局势,谢小姐信中应已提及一二。”萧景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永昌侯世子不足为虑,跳梁小丑而已。但宰相柳文正老谋深算,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他绝不会坐视你我安然立足。明日迎候的官员中,必有他的眼线,甚至……可能不止眼线。”
他的话语直指核心,带着冰冷的寒意。
“末将明白。”宋清辞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无论面对何人,末将自有应对之策。”她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经历了北境的生死洗礼,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依靠父兄庇护的侯府千金。
萧景珩凝视着她,看着她清澈眼眸中倒映的烛火,那火光仿佛也燃在了他的心底。他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与一丝药草的气息。
“记住,”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磁性,“无论明日发生什么,无论面对何种诘难,你都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是北境数万将士用鲜血铸就的军功,是本王……萧景珩。”
他没有用“本殿下”,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简单的三个字,在此刻,重逾千斤。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位皇子的支持,更是一种抛开身份的、个人层面的承诺与同盟。
宋清辞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瞬间冲撞着她的心房。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愫,喉咙微微有些发紧。
“殿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