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军营依旧处于胜利后的忙碌与整顿之中。抚恤、犒赏、防务交接、俘虏安置……千头万绪,却也在萧景珩雷厉风行的掌控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宋清辞则一头扎进了由亲兵严密看守的、堆放北狄缴获物资的营区。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战利品,从破损的旗帜、弯刀,到皮甲、骨饰,更多的是满载着、散发着腥膻气的皮袋与木箱。她的任务核心,是其中几只由精铁加固、格外沉重的箱子——来自北狄主帅兀术鲁的中军大帐,以及几位万夫长的随身物品。
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陈旧墨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漠北特有的尘土混合的怪异气味。宋清辞坐在临时搬来的条案后,案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文书。她摒弃了银甲,只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严谨地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垂落,也顾不得整理。
灯光下,她的神情专注而凝重,逐字逐句地翻阅着那些用狄文、或歪歪扭扭的汉文书写的信函、册子。狄文她略懂一些,得益于镇北侯府早年与北境各族打交道的底蕴,加之从军后的刻意学习,阅读虽慢,却也能理解大意。
这项工作繁琐而枯燥,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敏锐的洞察力。大部分文书都是北狄内部的人员调动、粮草记录、部落纠纷,或是些不堪入目的劫掠计划,对于眼下已击溃其主力的战局而言,价值有限。
但她不敢有丝毫懈怠。萧景珩将此重任交予她,不仅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期望。他们都需要找到能指向朝中那只幕后黑手的铁证。
时间在指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亲卫赵猛安静地守在一旁,不时为她添上灯油,或换上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
忽然,宋清辞翻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拿起一张看似普通的物资清单,眉头微蹙。这是一份约莫半年前的粮秣调动记录,来自狄人一个中型部落,记录方式与其他清单并无二致,但上面有几个数字的墨迹,似乎比周围的要略微新一些,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若在平时,这细微差别极易被忽略。但宋清辞心细如发,加之心中本就存了寻找破绽的念头,这点异常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
她放下这张,又快速翻找出前后几个月的类似清单,铺在案上仔细对比。灯光被她调整角度,仔细映照那些墨迹。果然,不止这一处!在不同时间、不同部落上报的文书里,都零星出现了这种墨迹新旧不一的情况,添改的数字往往关乎粮草、铁器甚至是箭簇的数量。
有人在 systematically 篡改北狄的后勤记录?目的是什么?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为了掩盖真实的物资消耗,为了平账!而这些多出来的、被刻意抹去或修改的物资,流向了哪里?
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呼吸也略微急促。她强压下激动,继续深挖。顺着这条线索,她开始重点排查所有与边境榷场(官方设立的互市市场)、走私、以及与大衍边军往来相关的文书。
终于,在一份被血污浸染了大半、几乎要被丢弃的私人信函残片中,她找到了关键性的词语。这信似乎是一个狄人小头目写给远方亲友的抱怨,内容琐碎,提到了“南边的朋友”送来的“礼物”不如往年及时,导致他们部落这个冬天不好过,又含糊地抱怨“雁门关那边的路子最近查得严”,“王庭那边好像也有察觉”。
雁门关!
宋清辞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
雁门关是北境重要关隘之一,其守将……如果她没记错,与朝中那位权倾朝野的宰相门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信中提及的“王庭也有察觉”,是否意味着北狄高层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许也有人对这股暗中流入的、来源蹊跷的物资产生了怀疑?
这些线索虽然破碎,却像散落的珍珠,被她找到了那根串联的线。墨迹的新旧差异,指向了物资数量的异常;私信中的抱怨,指向了雁门关方向可能存在一条走私通道,并且与“南边的朋友”(几乎可以确定是大衍内部的人)有关;而所有线索隐隐指向的终点,都与朝中那位宰相的势力范围重合。
这还不够作为朝堂上扳倒一位宰相的铁证,太过间接,容易被对方狡辩推脱。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突破口!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并且指明了下一步调查的具体路径——雁门关,以及可能与北狄王庭中对此事存疑的势力接触。
她立刻将这些关键文书单独取出,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做完这一切,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眩晕袭来。连续数日精神高度集中,加之左臂伤势未愈,身体已然发出了抗议。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刺痛的额角,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将军,您已经连续查阅两日了,不如先歇息片刻,属下给您弄些热食来?”赵猛见状,忍不住再次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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