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眼前这片在寒风中高效运转的营地。参谋们还在吼,连长们还在指挥,士兵们还在沙盘前推演,但这一切在林峰眼中,已经不再是生涩的磨合,而是即将爆发的、磨砺得寒光四射的力量。
“传令!”林峰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切开风声,清晰地传入身边副官的耳中。他不再看怀仁的电报,目光重新变得如同两点寒星,牢牢锁定在沙盘上那代表归绥的标记上。
“各部,停止合练。清点装备弹药,完成最后检查。”
“拂晓前,开拔!”
“开拔”二字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散了营地上空盘旋的嘈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凝滞的寂静,唯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引擎预热的低吼、脚步踩踏冻土的闷响,在刺骨的寒夜里蔓延。
电台的天线杆被迅速放倒,缠上防冻的油布。通讯兵们不再奔跑,而是沉默地背负起沉重的设备,动作因寒冷而僵硬,眼神却像淬了火。作战参谋李明猛地灌下最后一口冰冷的水壶里的水,冰水激得他一个哆嗦,喉咙的灼痛稍减,他抓过王强递来的、墨迹未干的通讯联络最终确认表,只扫了一眼便塞进怀里,随即用力搓了搓冻得发麻的脸颊,嘶声催促着各连连长最后的装备清点。
那络腮胡子的赵连长,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冻硬的雪壳上,亲自检查着电话班重新加固的线路接头,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给老子绑死了!再断线,老子真扒皮!”他的吼声在寂静的营地里显得格外突兀,几个电话兵缩了缩脖子,手指在寒风中笨拙却加倍用力地缠绕着绝缘胶布。旁边,一个排长正压低声音,对着手下一群抱着步枪跺脚取暖的士兵快速复述着刚刚强记下的街道编号和任务边界,士兵们不住地点头,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另一边,坦克引擎的轰鸣骤然加大,喷出浓重的黑烟。张连长半个身子探出炮塔,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角暴露着他的不耐。参谋仰着头,手里攥着地图,嘴唇冻得发紫,似乎还想争辩,但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在图上快速划掉一个标记,重新标注了另一个点。张连长这才缩回炮塔,“哐当”一声关上舱盖。
营地边缘,负责弹药补给的军需官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只能用力拍打着满载弹药箱的卡车车帮,催促着士兵加快速度。撬开木箱的清脆声响、手榴弹被小心码放的沉闷碰撞、黄澄澄的子弹链被压进弹箱的金属摩擦声……这些冰冷的音符构成了开拔前最紧迫的乐章。
林峰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混乱已沉淀为一种有序的紧迫,生涩被临战前的本能取代。他看到李明裹紧大衣,走向第一辆指挥吉普;看到王强最后检查了一遍电台频率旋钮,然后用力关上了沉重的车门;看到赵连长最后踹了一脚电话班的线轴箱,骂骂咧咧地爬上了自己的卡车;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像细密的冰针。没有篝火的噼啪,没有争执的喧嚣,只有沉重的呼吸、引擎的嘶鸣、金属的律动,以及一种无形的、绷紧到极限的弦音,在即将破晓的墨色苍穹下,无声地震颤。
林峰最后看了一眼南方怀仁的方向,那里死寂的战场仿佛印证着某种必然的衰颓。随即,他收回视线,再无波澜,一步跨上为他准备的敞篷吉普。引擎低吼,车灯撕开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蜿蜒的、覆满冰雪的道路。
车队,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巨蟒,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开始向着归绥的方向,缓缓蠕动。履带和车轮碾过冻土的声音,汇成一道沉闷而坚定的洪流,淹没了身后彻底沉寂下来的营地。
和计划的一样,拔掉据点后,惊动了归绥城里面的日军。求援电报估计已经发出去了。归绥五里之外的隐蔽集结地,三十个八路军步兵连如蛰伏的雄狮,在枯黄的高粱秸秆后列阵,灰布军装与大地融为一体;四个虎式坦克连的四十四辆钢铁巨兽披挂着树枝伪装,履带碾过冻土的沉闷声响,被风裹挟着消散在旷野中;十二门105毫米重型榴弹炮一字排开,炮身黝黑,炮口直指天际,炮组士兵正用扳手拧紧最后一颗固定螺栓。
一连连长趴在前沿观察哨的土坡后,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着一层薄霜。他抹去霜气,归绥城的轮廓清晰映入眼帘:三丈高的城墙由砖石砌成,顶部宽两丈有余,外侧挖有五米深、三米宽的反坦克壕,壕沟内侧缠绕着三层带刺铁丝网,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座钢筋混凝土碉堡,射击口如黑洞般对着城外开阔地。城东北角的钟楼是日军的了望塔,塔顶探照灯每隔十分钟便扫过一次城外,光柱切开薄雾,照得地面惨白。
“各单位核对装备,最后检查!”林峰声音通过通讯兵传到连队每个角落。每个步兵连的两门120毫米重型迫击炮已架设完毕,炮组士兵正将榴弹码放在弹药箱旁,炮长用铅笔在地图上标注射击诸元;每个步兵排的两门81毫米中型迫击炮分摊在队列间隙,炮身裹着伪装布,只露出调试好的炮座;每个步兵班的战士肩头都扛着一门50毫米迫击炮,有的战士还背着额外的炮弹,腰间手榴弹挂得满满当当,刺刀在衣襟下偶尔闪过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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