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严嵩的宅邸在宣武门外灯市口,京城百姓称之为丞相胡同。
京城胡同多,什么驴蹄巷、穷汉市、铃铛街之类,都是百姓俗语流传的称呼。
严阁老的宅邸占地甚广,大约北至骡马市大街,南至横街。
严府分南北两部分,老严住南半截胡同,即怡园,小严住北半截胡同,人称北府。
北府听雨楼最高,宏梁巨柱,规模轩敞,位置偏东,小严爱在此鉴赏书画珍玩,因此自号东楼。
严东楼乳名应钤,孩提时老严叫他庆儿,开蒙后取字德逑,十九岁便恩荫入监上了北大。
肄业后,分别在都督府、顺天府、尚宝司等部门混资历,现任工部左侍郎,一等肥差也。
嘉靖悯嵩老迈,让小严随任侍亲,父子一块去西苑上下班,小阁老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张昊一路闭目盘算,如何应对这位权倾天下的巨贪,听刘骁勇说到了,出轿伸个懒腰。
分宜父子店不是任人进出的集市,北府门前,也不可能出现排队送礼者相望于道的景象,反而颇为冷清,偶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
门子客客气气,拢袖与刘骁勇还礼,捏捏对方悄咪咪塞来的金叶子,很是满意,歪下巴让小童收了天海楼特制的封帖彩袋,入内传禀。
不大一会儿,出来一个小女童,站在门楼里瞅一眼呲牙笑眯眯的张昊,叉手屈膝道:
“我家主人有请。”
张昊跟着女童入内,这里是天子之下第一府,一路精舍华宇、奇花异树不须提,过了四松亭,引路女童换成丫环,来到一处临水园子。
孔老二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天朝园林无非是叠山和理水,小严这座园子亦然。
一路山池楼阁回抱、粉墙漏窗萦绕,更换了三个引路丫环,步廊来到一处百花齐放的美妙所在。
循着曲乐笑声望去,只见堂檐下挂着绿天小舫的牌匾,他把半路脱掉的氅衣递给廊下婢女,接着脱靴,不脱不行,有丫头专门伺候。
婢女检查他提的花梨食盒,见是食物,又盖上盒盖,红帘掀开,厅里歌舞正酣,张昊迈步而入,顿觉香风暖气扑面,丝竹管弦盈耳。
水晶帘内恍若瑶台盛宴,乐师和舞女个个千娇百媚,而且没穿衣服,嗯、穿了,衣料是白粉蓝绿等诸色轻闪纱,朦朦胧胧,薄如蝉翼。
姑娘们发髻簪珠翠,颈项坠璎珞,奶珠饰宝石,纤腰悬玉链,臂上套金钏,脚踝佩玲珑,真真是百宝贴仙衣,千花献锦筵,步莲妙舞之际,恍若飞天娇娥,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天魔盛宴。
张昊大开眼戒,摸摸鼻子,黏黏的,还好,不是鼻血,乍冷乍热,他流清涕了。
趁着妖姬们雁列成行,他挑晶帘登堂,异国情调的蓝底金花绒毯踩上去煞是舒适,不提防美女们的舞步似回风舞雪,纷繁不定,天女散花一般,迎面旋舞而来,他慌忙朝一边躲闪。
萧管琴弦还在叮咚奉曲,百折连腰尽无骨的天魔舞步却乱了,也不知是谁走神,美女们你拉我扯搅作一团,嘻嘻哈哈打量这个愣头少年。
堂上横置酒案,一个肥壮的中年人斜卧在肉屏风里,撑着脑袋望向张昊,一只眼珠却是诡异的灰白色,充作榻椅的一个美人放下玛瑙杯,低头嘴对嘴,把葡萄美酒渡到他嘴里。
想必这位这就灯节休沐在家的小阁老了,堂下左首有两个客人,右首兽炉嘘云结绣帷,摆放着一座熠熠生辉的珊瑚宝树。
张昊拐去左边,顺道给上坐的文士拱手见礼。
“一别经年,不想今日又见到先生,胡部堂可好?”
那个眉眼洒脱、带着江湖气的文士闻言面皮抽搐,斜一眼嘴角噙着些许冷笑的严东楼,念起那头白鹿,生恐这小子泄露口风,拢手笑道:
“一面之缘,难得公子还记得在下。”
张昊心里顿时有数了。
他在齐园见过这厮,能被小严以天魔舞款待,岂是寻常之辈,因此试探一句,这厮果然不是简单的江湖白纸扇,而是胡宗宪的心腹。
顺势给那个坐在文士旁边的老者施礼,嬉皮笑脸迈步,又去堂上,撅屁股给小严打拱。
“这个,叫侍郎老爷,好像和厅上的调调不搭,叫严大叔,好像也有点那个······”
严东楼看出来了,张耀祖下的这个崽子,是个二皮脸、混不吝,怪不得敢把朝廷海禁视若儿戏,乜斜他提的食盒,似笑非笑道:
“甚么玩意儿?”
“我家开酒楼,拿得出手的当然是美食。”
张昊自来熟,吆喝水晶帘外侍立的婢女,要水洗洗手,到小严案前盘腿坐下,开盒把面饼、烤鸭、黄瓜丝、青红椒丝和诸般酱料摆上。
严东楼脸色越发难看,身边围坐的肉屏风们捂嘴吃吃发笑。
“笑啥,我保证你们吃过就忘不了,我家的下凡鸭最近供不应求,成国公家最可恶,逼着酒楼天天给他家送十只烤鸭呢。”
张昊用薄饼卷起切好的肉菜,递给小严左手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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