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军的营地,像一头匍匐在暮色中的巨兽,吞噬着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如霍天生一般的亡命徒。
登记入册的过程简单到粗暴,一个面无表情的文书,用沾着墨的笔,在一张粗糙的竹简上,记下他的名字。
没有人关心真假,他们只关心你还能不能扛得动刀,跑得动路。
他被分到了“锐字营”。
伙食是黑乎乎的,不知用什么杂粮和野菜熬成的糊糊,里面偶尔能看见几星肉末。
味道涩口,刮得人喉咙疼,但管饱。
这是霍天生近一个月来,吃到的第一顿能称之为“饭”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碗糊糊舔得干干净净,感受着那股粗劣的热流涌入空空如也的胃里,一种久违的、属于活人的踏实感,让他冰冷的四肢,有了一丝回暖。
安稳,是用自由换来的。
第二天天还未亮,尖锐的哨声就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训练开始了。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最野蛮的体能压榨。
第一项,负重跑。
每个人背上一个塞满了石头的麻袋,绕着巨大的校场,一圈,又一圈,直到有人口吐白沫地倒下。
倒下的人,会被老兵用浸了水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抽到爬起来,或者抽到再也爬不起来。
霍天生咬着牙,调整着呼吸。
道教学院的吐纳法门,让他比旁人更能忍耐这种极限的疲惫。
他将心神沉入丹田,感受着那股微弱的气息,在四肢百骸间流转,抵消着肌肉深处传来的、撕裂般的酸痛。
他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了远离身后老兵的鞭子。
跑完之后,是推木桩。
几十人一组,合力推动一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木,在泥泞的场地上来回滚动。
汗水、泥水、和着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发酵。
日复一日,枯燥,麻木。
训练的间隙,会有军官站在高台上,用一种狂热的、不容置疑的语调,向他们灌输陈家军的信条。
“记住!你们的命,是将军给的!你们的饭,也是将军给的!”
“在战场上,只准前进!不准后退!后退者,杀无赦!”
“为将军的大业献身,是你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口号声震天动地,但新兵们的脸上,却大多是麻木。
霍天生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听着这些话。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困惑和压抑。
这里有秩序,却没有尊严。
这里有食物,却没有自由。
每个人都被抹去了姓名和过去,变成了一个个只懂得服从命令的零件。
他像是又回到了一个牢笼,只是这个牢笼更大,规矩更严。
半个月后,这种单调的循环被打破了。
全军大集结。
肃杀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营地。
锐字营的新兵们,被命令换上了一套稍显完整的皮甲,虽然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迹和破洞。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安。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
霍天生走在锐字营的队列里,他敏锐地观察着。他们的位置,始终在大军的最前方,像是一把探路的尖刀。
而左右两翼,同样是些装备破烂、神情惶恐的营伍。
伙食的补给,明显比以往差了许多,只是些能勉强塞牙缝的干粮,而那些簇拥在将旗周围,穿着精良铁甲的部队,他们的伙食车上,甚至能闻到肉香。
他看向身边的老兵,那些人的眼神,是一种混合了怜悯、漠然和自认倒霉的复杂情绪。
当他们看向锐字营这些新兵时,就像在看一群已经死了的人。
一个残酷的真相,如同一块冰,在他心底缓缓成形。
炮灰。
锐字营,就是炮灰营。
他们这些从流民中招募来的、无家可归的亡命徒,就是被用来消耗敌人箭矢和体力的第一波牺牲品。
他加入军队,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只是从一个随时可能被野兽吃掉的猎物,变成了一枚被明码标价,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一股彻骨的冰冷,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没有绝望,因为他的心,早已在无数次死亡的边缘,被磨炼得坚硬如铁。
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荒诞得可笑。
行军三日,一座雄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凉州城。
城墙高耸,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山脉,横亘在天地之间。
城楼上,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守军如同蚁群,寒光闪闪的箭矢,在阳光下,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
陈家军在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战前的部署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霍天生看到,那些装备精良的“冲锋营”,被安排在了营地的后方,养精蓄锐。
第二天,进攻的命令下达了。
一名传令官骑着快马,在锐字营的阵前,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将军有令!锐字营,协同冲锋营,即刻攻城!率先登城者,赏百金,官升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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