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很黑。
也很闷。
一种黏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古怪气味,正充斥着这方狭小的空间。
那是女人身上廉价的脂粉,混合着长途跋涉后无法散去的汗酸,再被车厢壁上浸出的、湿漉漉的霉气一发酵,变成了一头无形的怪物,钻进每一个人的口鼻,搅得人胃里翻江倒海,喉头阵阵发紧。
马车正行驶在某种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每一次剧烈的摇晃与下坠,都让挤在一起的女人们,不受控制地撞向彼此的身体。沉闷的**碰撞声,与被死死压抑住的痛哼,交织在一起。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车轮碾过碎石时单调的“吱呀”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恐惧是无声的瘟疫,在每一寸肌肤上蔓延,让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是谁的肩膀在微微耸动,极力压制着呜咽,却让那份绝望,在这黑暗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的声音,终于绷不住了。那声音颤抖着,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没有人回答。
黑暗吞噬了她的问题,也吞噬了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又是一阵漫长的颠簸。
在车厢最深处的角落里,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准确地找到了黑暗中的目标。
“红姨,您见多识广,您知道吗?”
是素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镇定,让几个濒临崩溃的女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将目光投向声音所指的方向。
被点到名的红姨,那个在醉仙楼里呼风唤雨了半辈子,看尽了男人与银钱的半老徐娘,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哪里知道。
可她不能说不知道。
在这种时候,人心,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一旦散了,就什么都完了。
“慌什么。”
红姨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烈酒浸泡过的沙哑与沉稳,有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力量。
“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动动你们那被脂粉糊住的脑子,想一想。”
“能让钱万贯那种认钱不认爹的扒皮鬼,一夜之间,心甘情愿地吐出醉仙楼所有的头牌姑娘。”
“还能让整个益州城的同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街头混混,全都乖乖地闭上嘴,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背后的人,得是多大的手笔?泼天的权势!”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黑暗中,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她仿佛能看见那一张张或惊恐或茫然的脸。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咱们这些人,说白了,是什么?是物件。是人家花了大价钱,从钱万贯那种人渣手里,整个盘下来的物件。”
“以前,咱们被摆在醉仙楼的货架上,任由那些满身铜臭的臭男人挑挑拣拣。今天张三,明天李四。”
“以后,咱们被摆在某个咱们连名字都不配知道的大人物的后院里,供他一个人把玩。”
“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更金贵的主家,有什么区别?”
红姨这番话,说得通透,也说得残忍。
车厢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叹息声。绝望之中,竟真的品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一个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意味的自嘲声音,幽幽响起。
“是啊……横竖都是个玩意儿,在哪不是玩呢。”
“以前天天都要迎来送往,赔着笑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喝不完的酒,受不完的气。”
“以后要是真能只伺候一个主子……说不准,还真能轻松些。”
这番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竟真的引来了不少人的共鸣。
她们这些在风尘里打滚的女子,命运早已不属于自己。能从那个日夜颠倒,人尽可夫的泥潭里爬出来,哪怕只是换一个更华丽、更坚固的牢笼,对她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都算得上是一种恩赐。
就在这气氛诡异地缓和下来时,一个充满了不屑与鄙夷的冷哼,从车厢的另一个角落,清晰地传来。
“哼。”
一个充满了不屑与鄙夷的冷哼,从车厢的另一个角落,清晰地传来。
“一群烂在泥里,连灵魂都散发着恶臭的娼妓。”
“别把我和你们这些……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相提并论。”
声音不大,却尖锐得如同一根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所有人的心脏。
说话的,是温若澜。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温大小姐啊!”
黑暗中,林妙歌尖利的声音立刻反唇相讥,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美女蛇。
“怎么着?你爹的官袍都被扒了,你也被当成货物一样塞进这破车里,还真当自己是那镶了金边儿的凤凰?告诉你,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你!你敢如此辱我!”
温若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我乃朝廷二品大员之嫡女,诗书传家,清白之躯!岂是你们这些用肮脏身体迎来送往,被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可以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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