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里的夜,是活的。
它有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腐烂的落叶、不知名的野花、还有野兽留下的腥膻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顾清霜的长剑就横在孟窖的脖颈上,那柄由墨材司最新“神铁”打造的兵器,在斑驳的月光下,泛着一层幽冷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金属光泽。
剑身轻薄,却重逾千斤,压得这位南中之王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孟窖惊骇不已,仅仅是压在他肩头的重量,就不是他所能够驾驭的武器,他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婀娜挺拔的弱女子,是怎么能够随心所欲的施展剑术。
“两个选择。”
顾清霜的声音,与这夜色一样清冷,没有任何多余的温度。
“一,臣服。带着你的族人,归顺墨神。从此以后,你们的部落,将拥有流淌不尽的雪盐,用之不竭的钢铁。你的族人,不会再因一口吃的,一件破烂的铜器,而去与别的部落厮杀。他们会有体面的衣服穿,会有温暖的屋子住,他们的孩子,也不必在刚学会走路时,就要拿起武器。”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冰冷的钢针,精准地扎进孟窖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盐,铁,活下去。
这是维系他统治根基的一切,也是南中这片贫瘠土地上,所有部落世世代代挣扎与流血的根源。
顾清霜看着他那张因为屈辱与不甘而扭曲的脸,继续用那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调,说出了第二个选择。
“二,死。”
她顿了顿,手中的长剑微微下压,锋利的剑刃在他粗糙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墨神会亲手,扶持一个新的蛮王。你的头颅,会成为献给新王的礼物。你的部落,你的子民,你的女人,将成为藤甲部落的战利品,被他们吞并,奴役。至于你那个愚蠢而又自大的名号,将在三天之内,被这片丛林,彻底遗忘。”
孟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发怒,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咒骂眼前这个汉人女子。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她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时,所有的怒火,都在瞬间被一股更深沉的,名为恐惧的寒意所浇灭。
那个眼神,不是在威胁,不是在谈判。
那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冰冷的结局。
“带他去看看。”
顾清霜收回长剑,对着身后黑暗中走出的几名墨烬军士兵,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孟窖被粗暴地架了起来,他没有反抗。
他就那么麻木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被押送着,穿过那片曾经属于他的丛林,走向那个让他失去了一切的,汉人的营地。
当他被带到南中基地的临时俘虏营时,他所以为的,充斥着哀嚎、绝望与死亡的景象,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幅让他毕生难忘,也彻底击溃了他所有骄傲的画卷。
巨大的篝火,在营地中央熊熊燃烧,驱散了丛林的寒意。
一口口巨大的铁锅里,炖煮着香气四溢的肉汤,那股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让他那空空如也的肠胃,发出了不争气的,雷鸣般的声响。
他的族人,那些在战场上被他抛弃的勇士,此刻正围坐在篝火旁,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粗陶大碗,正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喝着那滚烫的肉汤,吃着从未见过的,雪白松软的麦饼。
他们的脸上,没有战败者的屈辱与绝望。
只有一种,最原始的,填饱了肚子后的,满足与幸福。
另一侧的空地上,数十名穿着白色布衣的墨家军士兵,正在为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南蛮勇士们处理伤口。
他们用一种透明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清洗伤口,撒上白色的药粉,再用干净的白色布带,仔细地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轻柔,专注,没有半分嫌弃。
一个断了腿的南蛮勇士,疼得龇牙咧嘴,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一名墨家军的医者见状,竟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黑色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勇士只是咀嚼了几下,脸上的痛苦神色,便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
最让孟窖感到震撼的,是营地的另一角。
一群不过七八岁的南蛮孩童,正围着一个年轻的汉人书生。
那书生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正在一块被磨平的石板上,教他们辨认一些奇怪的符号。
孩子们眼中闪烁着的好奇与专注,是孟窖从未在自己部落的孩童眼中,看到过的光芒。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因为答对了一个问题,被那汉人书生奖励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块。
她小心翼翼地将糖块放入口中,那股从未体验过的甜味,瞬间在味蕾上化开。
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脸上绽放出的笑容,纯粹,灿烂,足以融化世间所有的冰雪。
孟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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