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从县学里出来后,扶苏坐上马车就一直在发呆。
入秋后,西河县越来越热闹了,街道上人山人海,好似整个北地郡的百姓都汇集于此。
各式各样的摊贩令人目不暇接,叫卖喝彩声不绝于耳。
扶苏颓丧地靠在窗边,心底不由浮出一股难言的悲凉。
自从接下‘间于西河县’的任务后,他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举目四望心茫然,前后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而已。
以往拜访儒家贤师时,他们所谓的‘聪明睿达’‘德才兼备’,其实都是阿谀奉迎之词吧?
一旦脱去皇家长公子这层外衣,以赵乔松的身份活在世上,我立刻就变成了只会令人挠头的蠢货而已。
嬴丽曼巧笑嫣然:“瞧你现在失了三魂丢了两魄的样子,与颜教授当初何其相似。”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兄长离跨越那条线不远了。”
扶苏勉强打起精神:“是吗?”
“小妹,你说真心话,为兄是不是很没用?”
“庸碌无能,却又傲慢自大。”
“终日活在别人虚伪的吹捧中,自以为是,自命清高……”
嬴丽曼急切地喊道:“不是这样的!”
“兄长万万不可因一时不顺消磨了志气。”
“你之所以会屡屡受挫,是因为……”
“那个叫什么苏?鲁?”
“哎呀,反正就是正常人搞不懂的东西。”
“我去让修德说给你听。”
她吩咐马车调转方向,往县衙疾驰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
“夫人,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有几位老友到访,有重要的事商谈。”
“他们马上就过来了。”
陈善诧异地看向二人。
“我兄长去拜颜教授为师,被他当面拒绝。”
“临走时还装模作样拽了一段词——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我兄长因此备受打击,几欲消沉。”
“之前你不是神神叨叨说过什么苏、鲁来着?”
“工坊里那些事你让我听不懂的就别打听,少给自己增添烦恼。”
“那套话你再重复一遍。”
嬴丽曼滔滔不绝地说完这段话,嘟着嘴自顾自生闷气。
“哦,你说克苏鲁啊。”
陈善哑然失笑,招了招手示意二人坐下。
“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
“妻兄,你看过山海经吗?”
扶苏诧异地说:“幼时偶然读过。其中多荒诞离奇之事,当不得真。”
陈善接着问:“那你可知共工撞倒了撑天之柱不周山?”
扶苏点点头:“知道是知道,可是……”
陈善打断了他的话:“不周山折,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共工能一头将其撞倒,其浩瀚伟力简直难以度测。”
“妻兄可以想象其样貌吗?”
扶苏沉思片刻,缓缓摇头:“天神之伟岸,非凡人所能窥视。”
陈善笑道:“对喽,克苏鲁与之类似。”
“皆是凡俗之人不可名状、不可言喻、不可观察的存在。”
扶苏喃喃念着这几个词,皱眉陷入深思。
“非是修德夸口,西河县一家产出的精铁,比大秦万里幅员加起来的产量还多。”
“你问我为何会如此,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平素百姓所谓上田、中田、下田,即使上上等田,也不如西河县普通田地长出的粮食多。”
“三言两语我还是跟你解释不清。”
“再说水力轮转,讲上一个月恐怕外人也无法领悟。”
陈善摊开手:“当认知差距大到一定程度,你去看它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感觉。”
“西河县在你眼中,算是个小小的工业克苏鲁吧。”
“你心头惶惑就对了。”
扶苏嘴唇翕合,想做个苦笑的表情,结果只是脸颊抽搐了两下。
“妹婿是说乔松见浅识短,故此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对吗?”
陈善没点头也没答话,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唏嘘长叹:“其实颜教授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别人趟过的河,你不去走一遍怎知深浅呢?”
“别人踩过的坑,你不去踩一遍怎知坎坷呢?”
“妻兄若是真想学点本事……我建议从最基础的做起。”
“眼下秋收在即,不如你随县吏去征收粮赋吧。”
“多走走,多看看,遇事多琢磨,总会有所收获的。”
扶苏瞬间怔住。
多看、多听、多思。少言、少妒、少怒。
父亲临走时耳提面命,殷殷叮嘱。
他满口答应,却一样都没做到!
“县尊,门外有客来访,自称与您约好了。”
一名侍卫站在外面禀报。
“让他们进来吧。”
陈善给嬴丽曼打了个眼色:“夫人,你先带兄长回去吧,我还有正事呢。”
扶苏起身后深深作了一揖:“多谢妹婿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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