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第一演技派，今天也在装圣人 第199章 青梅竹马（一）

沈聿第一次见到苏砚卿，是在他六岁、她三岁的那个元宵节。

沈家与苏家是世交也是邻居，花灯如昼的庭院里，穿着红色锦缎袄子、像个糯米团子似的苏砚卿，正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手里捧着盏莲花灯，眉眼弯弯，看起来又乖又软。

彼时已是混世魔王的沈聿，觉得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无趣极了，远不如他刚得的蝈蝈有趣。

他存心逗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她手里的莲花灯，做了个鬼脸：“小姑娘，想要吗？来追我呀！”

他以为她会立刻哇哇大哭，去找大人告状。

谁知，三岁的苏砚卿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走到他面前。

她仰着小脸，灯光下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见底，然后，她抬起小脚，狠狠地踩在了沈聿的牛皮靴上！

“哎哟！”沈聿吃痛，手一松，莲花灯掉在地上。

苏砚卿弯腰捡起灯，仔细擦了擦，然后才抬起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沈聿，软软糯糯地说：“聿哥哥，坏。踩你。”

说完，抱着她的灯，迈着她的小短腿，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母亲身边，留下沈聿一个人抱着脚原地跳，又气又懵，还不敢声张——毕竟是他先动的手。

七岁那年，沈聿为了报“踩脚之仇”，偷偷将苏砚卿最宝贝的一盒西洋水彩颜料藏在了树顶鸟窝里。

结果苏砚卿发现后，不急不恼，只是在他下次爬树掏鸟蛋时，“恰好”路过，用竹竿轻轻碰了碰他倚靠的那根细枝。

沈聿在树上吓得哇哇大叫，死死抱住树干不敢动弹，最后还是苏砚卿不紧不慢地叫来了梯子，一脸无辜地问：“聿哥哥，你怎么又卡住了？下次要小心呀。”

随着年岁渐长，两人的“斗争”更是层出不穷。

沈聿会在苏砚卿精心打理的牡丹花圃里捉蟋蟀，弄得一片狼藉——

结果第二天发现自己最宝贝的蝈蝈笼子空了，而苏砚卿正拿着根草茎，逗弄着他那几只“爱将”，笑眯眯地说：“聿哥哥，你的蝈蝈，好像更喜欢我的花房。”

沈聿会在苏家军火库外围练习他蹩脚的“潜伏”技巧，想吓苏砚卿一跳——

结果每次都“恰好”踩中她设下的、无关痛痒却足够让他狼狈的小陷阱，不是被泼了一身水，就是被渔网兜头罩住。

“苏砚卿！你就是个披着羊皮的小狐狸！”沈聿无数次跳脚。

苏砚卿则总是眨着她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语气温柔又委屈：

“聿哥哥，你怎么又不小心了？我明明提醒过你那里有机关的呀。”

只有沈筠，每次看着这两人鸡飞狗跳，都会无奈地摇摇头，对沈聿说：

“阿聿，你何时才能明白，你从来就没在砚卿那里占过便宜。”

不知从何时起，沈聿发现，自己招惹苏砚卿，似乎不再仅仅是因为“好玩”。

他会下意识留意她喜欢什么颜色的绸缎，爱听哪家戏班的曲子，甚至偷偷记下她随口夸过的一句诗。

他会在先生布置功课时，偷偷拽苏砚卿的小辫子，结果被她反手用毛笔在脸上画了个大乌龟，顶着乌龟脸被沈筠笑了足足三天。

十岁那年，沈聿为了在苏砚卿面前显摆自己新学的“本事”，爬上了后院那棵最高的树去掏鸟窝，结果下不来，卡在树杈上哇哇大叫。

最后是苏砚卿搬来了梯子，指挥着丫鬟婆子把他“救”了下来。

落地后，沈聿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小爷我那是让着你们！怕吓着那窝鸟！”

苏砚卿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和灰尘，忍着笑，声音软软的：

“嗯，聿哥哥最是心善。下次想观鸟，我让下人给你搭个梯子，不必亲自上树。”

沈聿看着她带着促狭笑意的明亮眼眸，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脸更红了，一把抢过手帕，粗声粗气地说：“谁要你管！”

十一岁那年，沈聿跟着沈锋堂哥去校场，第一次摸到了真枪，兴奋得不得了。

回来路上，他特意绕道苏家，想向苏砚卿炫耀。

他摆出自认为最帅气的姿势，比划着：“砚卿！你知道吗？那枪，这么长，这么重！砰一声，能打穿那么厚的木板！”

“我天生就是玩枪的料，第一回就打中了靶心……旁边的树干！”

苏砚卿正在绣花，头也没抬，轻轻“嗯”了一声。

沈聿觉得被忽视了，凑过去：“喂，你难道就不觉得我很厉害吗？”

苏砚卿终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绣绷，拿起旁边桌上一个复杂的西洋钟表内部零件，手指灵活地拨弄了几下，那停摆的钟表竟然又“滴答滴答”走起来了。

她这才看向沈聿，微微一笑：“聿哥哥，枪械的原理，无非是力学、化学与机械的配合。”

“我苏家库房里，从燧发枪到最新式的半自动步枪，图纸和实物都有。你若真感兴趣，不如先看看《火器概论》？”

沈聿：“……”

他感觉自己像个对着博导炫耀学会了加减法的小学生。

十二岁那年，沈聿跟着父亲去淮安城谈生意时救了谢家兄妹一命，回到申城以后，沈聿清了清嗓子，故意把脚步声踩得震天响：

“砚卿！你猜小爷去淮安以后干了件什么大事？”

苏砚卿正坐在矮凳上绣花，闻言看都没看他：“莫不是又把谁家的鸽子笼捅了？”

“胡说！”沈聿几步凑过去，掏出那块谢临洲送他的手帕，“你是不知道！前一阵子在淮安！我碰上一对兄妹，被溃兵追得那叫一个惨！”

“那哥哥，抱着他妹妹，躲在我家粮仓的草垛里，吓得浑身发抖！”

“我当时一看，这还得了？光天化日……呃，虽然不是朗朗乾坤吧，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挥舞着手臂，模仿着当时的场景，“说时迟那时快！小爷我一个箭步……不是，是悄无声息地，就掩护了他们！还机智地用麦秸把他们盖得严严实实！”

“那几个溃兵，拿着明晃晃的刺刀走过来，离草垛就那么近！”

他用手指比划着一个极近的距离，表情夸张，“愣是没发现！被小爷我略施小计就给引开了！”

他滔滔不绝，把自己描述得如同戏文里智勇双全的少年英雄，如何临危不乱，如何巧施妙计，如何在危难中慷慨地分享了自己“珍藏”的麦芽糖，又如何“冒着风险”偷来馒头和水接济那对可怜的兄妹。

“哦？真的吗？”苏砚卿接过手帕细细看了看：“这是他们留给你的？”

“可不是嘛！”沈聿点头，“那小子叫谢小满，妹妹叫谢小雨，长得都俊得很，像两个年画娃娃一样。小雨吃了我的麦芽糖，还靠在我肩上睡着了呢！”

“所以，”苏砚卿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软糯却带着锋芒：“聿哥哥你，主要是觉得那对兄妹……长得挺可爱的，才出手相救的？”

“谁、谁说的！小爷我是那种只看脸的人吗？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沈聿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我一片赤诚之心，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味了！”

看着他气急败坏、满脸通红的样子，苏砚卿的嘴角弯了一下：“不过，无论如何，在那种情况下敢于收留庇护陌生人，聿哥哥，你做得很好。”

她顿了顿，轻声补充道：“乱世之中，能存下这份善心和勇气，很不容易。”

沈聿原本鼓着的气，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真诚的夸奖给戳漏了。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这还差不多……本来就是我做得好……可惜那个谢小满……不肯接受我爹的安排，天没亮就走了。”

“喂，砚卿，”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你说……他们能平安找到去处吗？”

苏砚卿将目光从手帕上移开，望向沉沉暮色，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笃定：

“能在城破时活下来，能护着妹妹躲过溃兵，还能拒绝看似安稳的施舍……这样有骨气的孩子，只要活着，总会找到路的。”

她转过头，看向沈聿，眼神清亮：“或许，将来还有再见之日。”

沈聿看着她，心中因为那对兄妹不告而别产生的些许怅惘，忽然就被这句话抚平了不少。

他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用力点了点头：“嗯！肯定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