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终南山深处寒意未减,楼观台肃穆的殿阁檐角却已染上淡金。
苻朗、王曜等人收拾停当,众护卫、仆人、侍女将帐幕行囊重新负于己背,大伙便向诸道长辞别。
清虚道长率弟子于山门前相送,稽首作别,并赠言“道在脚下,心在山川”,目送这一行寻隐者没入苍茫雪径。
旭日初升,竟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连日阴霾散去,碧空如洗,阳光遍洒雪岭松林,折射出万千晶莹光芒。
山径积雪虽未消融,然无风凛冽,行走间反觉周身暖意渐生。
王曜连日来心头的阴翳,似也被这朗朗晴光驱散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清冽之气,胸中为之一畅,竟主动与身侧的徐嵩谈论起方才辞别时清虚道长所言“和光同尘”之妙理,言语间颇见疏朗。
尹纬虽依旧少言,然目光扫过晴雪覆盖的巍巍山峦,那惯常冷峭的眉眼间,亦似有片刻柔和。
山路蜿蜒,愈显崎岖。
时而有巨石当道,需手足并用攀援;时而又遇冰溪横亘,需踏着前人凿出的冰孔小心翼翼而过。
行至一处陡峭斜坡,积雪下暗冰滑溜,董璇儿脚下微微一滑,低呼一声。
未等她身旁侍女反应,走在前方的王曜已下意识回身,探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肘臂。
入手处隔着厚实衣料,仍能感到女子臂膀的纤细。
董璇儿借力站稳,抬眸望去,正对上王曜看来的目光。
他眼神清明,并无昨日车中的闪避与窘迫,只微微颔首,便松开手,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董璇儿却觉被他扶过之处隐隐发烫,心湖如被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漾,唇角不由勾起一抹难以抑制的欣喜弧度。
他待她,终究是不同了。
苻朗依旧由美婢护卫簇拥而行,华贵裘氅在素白天地间格外醒目。
他步履从容,时而驻足,指着远处雪岭云海,与杨定、吕绍品评山水画意,兴致颇高。
吕绍虽仍气喘吁吁,然见日头暖和,路况稍好,又有柳筠儿在侧温言鼓励,倒也勉力支撑,未再叫苦不迭。
苻笙紧挨杨定,见他额角见汗,便抽出袖中锦帕替他擦拭,杨定坦然受之,夫妇二人情状亲密。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山势愈发幽深,林木蓊郁,连鸟鸣声也稀疏起来。
正行间,前方开路的护卫忽发一声呼哨,示意有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道旁一株虬枝盘曲的古松下,蜷缩着一团灰扑扑的身影。
近前一看,竟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着单薄破旧的葛布道袍,脸色青白,嘴唇乌紫,浑身瑟瑟发抖,蜷在树根处,已是意识模糊,显然已失温了一会儿。
“还有气息!”杨定蹲下探其鼻息,沉声道。
王曜见状,立刻解下自己身上那件青布披风,上前覆于那人身上,又对众人喝道:
“快取热水与酒来!”
徐嵩已从行囊中翻出皮囊,内盛烫好的醪糟。
尹纬冷眼旁观,却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淡淡道:
“驱寒药散,或可一用。”
护卫七手八脚将那男子扶起,撬开牙关,缓缓灌入几口热醪糟。
又有人取来厚实的大氅将他裹紧。
良久,那男子喉头咕噜作响,悠悠转醒,睁开一双迷茫而疲惫的眼睛,待看清眼前一众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之人,挣扎着欲起身行礼。
“莫动,你身子冻坏了,需好生缓缓。”
王曜按住他,又将尹纬所赠药散化入水中,喂他服下。
那男子感激涕零,声音虚弱沙哑:
“多......多谢诸位恩公救命之恩!在下......在下玄明,乃......乃东阳谷王嘉王子年先生门下弟子......”
他断断续续,自述来历。
原来王嘉当年在东阳谷隐居,门下弟子数百,自有门墙序列、执役分派,这玄明乃是其中一名掌管庶务的执事弟子。
自王嘉四年前悄然离去,隐入终南深处,众弟子四散,玄明与数十同门却不忍师道断绝,数年来四散苦苦追寻师父踪迹,历尽千辛万苦。
他多方打听,前些日方知师父可能在这终南山太乙峪中结庐。
遂于昨日独自入山,不想却遭遇风雪迷了路,只好躲在一处山洞过夜,今晨出发时,因衣裳单薄,冻饿交加,倒伏于地,若非遇到王曜等一行,只怕便要殒命于此了。
众人一听他竟是王嘉弟子,皆感意外。
苻朗更是抚掌笑道:“妙极!妙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玄明兄弟,我等正是奉天王之命,特来寻访尊师王子年先生!既然相逢,便是有缘,何不与我等同行?”
玄明闻听“天王之命”,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神色,但听闻众人亦是去寻师父,且方才又蒙救命之恩,当下不再犹豫,挣扎着叩首:
“恩公们大德,玄明无以为报,愿随诸位同往寻访师父!只是......在下对此间山路亦不熟悉,方才便是在此迷途......恐怕难以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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