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内,昆明池畔,赐宴的盛况已臻**。
猩红氍毹铺就的广阔场地上,数以百计的紫檀木席案错落安置,其中五张尤为宽大的案几被特意布置成正五边形,居于宴席中段视野颇佳之处。
此乃特为驸马杨定及其太学同窗挚友所设。
杨定独踞北向一席,赤色驸马常服在秋阳下熠熠生辉,他背倚苍翠松柏,面向池光山色,意态豪迈。
其左侧相连的两席,王曜与吕绍同坐一案,徐嵩则与略显腼腆的杨盛共案;
右侧两席,尹纬独占一案,却是斜倚凭几,一腿屈起,一腿随意伸展,踞坐之姿落拓不羁,与周遭正襟危坐的宾客迥异,然其目光清明,自有一股睥睨之气。
吕绍本与王曜同席,此刻正殷勤地为众人布菜斟酒,忙得不亦乐乎。
案上罗列着宫廷御膳的珍馐:
炙烤得金黄酥脆的鹿脯盛于白玉盘中,汤汁醇厚的炮鳖置于青瓷钵内,翠玉般的葵菘点缀其间,更有玲珑剔透的水晶龙凤糕、雕琢成花鸟形状的酥蜜食。
鎏金执壶中斟出的乃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殷红如血,盛在夜光杯中,漾出琥珀光泽。
另有宫酿的兰生酒、桑落酒,香气馥郁,供人选酌。
众人初时尚顾及礼仪,小酌慢品。
几杯暖酒入腹,加之秋光宜人,气氛便渐渐活络起来。
吕绍率先举杯,向杨定贺道:
“子臣,今日宾射,一箭劈矢,扬威上林,当真大涨我等同窗颜面!当浮一大白!”
说罢,自己先仰头饮尽。
杨定哈哈大笑,声震席案,举杯相应:
“些许微末之技,何足挂齿?倒是尔等今日观战,助威之声甚壮,杨定感念在心!”
亦将杯中葡萄酿一饮而尽,赤色酒液沿嘴角微溢,更添豪气。
徐嵩温言笑道:
“子臣兄过谦了,箭术乃六艺之一,能臻此境,非惟力勇,更需心静神凝,足见平日用功之深。《礼记》有云,‘内志正,外体直’,子臣兄可谓得之。”
尹纬斜睨徐嵩一眼,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元高开口必引经典,倒是时刻不忘生员本色。然则沙场争锋,瞬息万变,岂是‘内志正,外体直’七字所能尽括?子臣今日之射,劈开前矢,深贯红心,其决断之狠准,发力之迅猛,已得临阵三昧,依我看,比那些空谈礼乐的博士强多了。”
他言语间不忘刺一下太学中某些迂腐之辈,随即也自斟一杯,向杨定略一举,便自饮下。
杨定知他性情,不以为忤,反而笑道:
“尹胡子此言,深得我心!来,共饮此杯!”
王曜坐于杨定斜对面,闻言亦举杯道:
“子臣兄矢志沙场,今日小试锋芒,他日必能驰骋万里,建功立业,曜以此杯,预祝兄台早遂凌云之志。”
他言辞恳切,目光清澈,并无丝毫谄媚之意。
杨定听得“早遂凌云之志”几字,想起身为驸马或将受制于京师的现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豪情掩盖,重重与王曜虚碰一杯:
“承子卿吉言!但愿如此!”
两人对饮而尽。
吕绍见气氛热络,又见尹纬案前酒杯已空,忙执壶为其斟满,笑道:
“尹胡子,平日里就你话少道理多,今日美景佳肴,美酒当前,怎不见你吟诗作赋?莫非才思枯竭了?”
尹纬眼皮都未抬,懒洋洋地道:
“吕二,你何时见我将心力耗费在这等应景之物上?有那功夫,不若多思量一下襄阳战事迁延,淮南烽烟又起,国库还能支撑几时。”
他话音不高,却如冷水滴入沸油,让席间欢快的气氛为之一凝。
徐嵩轻轻放下酒杯,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
“尹兄所虑,亦是嵩心中所忧。今岁关中收成虽略有好转,然东南两线用兵,粮秣转运,民力疲敝,长此以往,恐非善策。”
杨定亦收敛笑容,沉声道:
“襄樊确是一块硬骨头,那朱序母子守城有术,我军伤亡不小。”
他身为将门之后,对此自然格外关注。
王曜沉吟片刻,缓声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裴公常教导,欲强兵,先足食。曜观东郊籍田,新法颇见成效,若能在关中乃至其它州郡广为推行,增辟粮源,或可稍纾军国之困。”
他始终将目光落在根本的农事之上。
尹纬难得地正眼看了王曜一下,颔首道:
“子卿能持此论,不忘根本,强似那些只知鼓吹开边或空谈仁义之徒。然则,法虽善,推行不易,吏治不清,良法亦成苛政。”
他此言又指向更深层的时弊。
几人就着酒兴,从骑射谈到战局,从农事论及吏治,虽见解未必全然相同,然皆能各抒己见,言谈无忌,展现了超越年龄的见识与关切。
杨盛在一旁静静聆听,眼中满是钦佩。
吕绍虽插不上太多话,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为众人斟酒。
正当席间讨论渐深之际,一阵环佩叮咚与笑语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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