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鞭响彻,卤簿仪仗森严列队,天王苻坚携王后苟氏,在一众宫娥内侍簇拥下,缓步登上昆明池畔高台。
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虽年届不惑,眉宇间英武之气不减,顾盼间自有睥睨四海之威。
王后苟氏翟衣凤冠,仪态端凝,紧随其后,只是眉眼间那抹常年积郁的落寞,在此盛大场合亦难尽掩。
苻坚立于高台中央,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全场。
万众屏息,唯闻秋风掠过林梢、池水轻拍岸边的细微声响,以及旌旗在风中猎猎作舞之音。
“众卿平身。”
苻坚声音洪亮,带着惯有的沉稳力道。
众人齐声谢恩,方才直起身躯,垂手恭立。
苻坚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首先望向凉州刺史梁熙所在方向,朗声道:
“梁爱卿镇守姑臧,抚宁西陲,宣朕威德于绝域,使远人慕化,其功甚着。今岁更引大宛使臣,献汗血宝马为寿,足见诚敬,白瓜(梁熙小字)不负朕望,文采斐然,治绩亦彰,‘环文绮章’,实至名归。”
他言语中对梁熙的赏识毫不掩饰。
梁熙忙出列,躬身至地,声音清越而恭谨:
“陛下天威浩荡,德被四海,臣不过奉旨行事,何功之有?大宛仰慕陛下仁德,献此神骏,亦是顺应天意。臣惟愿竭尽驽钝,永固西疆,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
苻坚含笑颔首,目光又转向那十副璀璨夺目的马鞍辔头,赞叹道:
“汗血马,昔汉孝武皇帝求之而不得之天马也!今入朕苑中,实乃祥瑞,亦见大宛国诚意可嘉。”
通译即刻将天王之言转述,大宛使臣面露喜色,再次抚胸躬身。
场中气氛看似一片祥和,宾主尽欢。然而,就在苻坚语毕,尚未落座之际,异变陡生!
龟兹王子白震猛地越众而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座前数步之遥的猩红氍毹上,以膝代步,向前疾行数尺,未语泪先流,声音凄怆悲切,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
“陛下!陛下!请为下国流亡之人白震做主啊!”
他重重叩首,额角瞬间沾上氍毹的绒毛。
“臣兄白纯,昏聩暴虐,不修德政,不仅阻塞商路,苛待邻邦,更欲置臣于死地!臣侥幸逃脱,辗转来投天朝,日夜期盼陛下天兵降临,扫除妖氛,助臣复位!陛下!龟兹愿永为藩属,岁岁朝贡,绝无二心!恳请陛下发兵,救龟兹百姓于水火,重开丝路通衢!”
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苻坚一身。
车师前部王弥寘与鄯善王休密驮对视一眼,时机已至,岂容错过?二人亦同时出列,跪倒在白震身侧。
弥寘年已五旬,面容饱经风霜,声音沙哑却带着老练:
“陛下明鉴!龟兹、焉耆恃强凌弱,垄断商道,盘剥过往商旅,致使货物不通,诸国皆受其害!长此以往,丝路断绝,非但西域不宁,恐于天朝商贸亦有损碍。臣等恳请陛下,效法汉故事,设置西域都护,总领西域事务,则诸国归心,商路畅达,永享太平!”
休密驮紧接着补充,语气更为激昂,直指利害:
“陛下!西域虽远,然战马充盈,物产丰饶,若能平定,得其良马以充军旅,正可加强大秦国力!届时以西域之资,助王师南征,扫平晋室,混一宇内,指日可待!臣等愿为前驱,效犬马之劳!”
他巧妙地将西域之利与苻坚的南征大业联系起来,极具诱惑力。
三人连哭带诉,声情并茂,将一场原本喜庆祥和的寿辰庆典,骤然变成了西域事务的请愿场。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嗡嗡而起。
主张开拓西域者如秘书监朱肜,面露赞同,微微颔首;而深知国内困境者如尚书左仆射权翼,则已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苻坚显然未料到有此一变,眉头微蹙,看着台下跪伏哭泣的三人,尤其是白震那副凄惨模样,仁厚之心不免触动,面露沉吟之色,并未立即斥责。
他素怀混一四海之志,西域富庶,丝路重要,若能纳入版图,自是锦上添花。
然则……
就在苻坚犹豫之际,权翼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戟指白震等三人,声若洪钟,带着凛然怒气:
“尔等放肆!今日乃陛下万寿圣节,普天同庆之时!尔等不思虔心贺寿,反在此哭诉兵戈,妄启边衅,扰乱盛典,是何居心?岂不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尔等欲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境耶?”
他须发皆张,气势逼人,试图以礼制和时机不当来压制对方。
白震却似豁出去了,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反驳道:
“权仆射!震岂不知今日乃陛下寿辰?然则国仇家恨,日夜煎熬,如附骨之疽!眼见陛下天威在此,震若再不陈情,更待何时?莫非仆射要坐视龟兹百姓永受暴君之苦,丝路永绝乎?”
他巧妙地将个人诉求拔高到民生与邦交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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