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关中,暑气未消,晨风里却已悄然捎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秋意。
长安南郊,太学所在,沉寂了两月的庠序之地,复又迎来车马络绎、青衿云集之景。
巍峨石阙之下,漆色厚重的太学大门洞开,门楣上“太学”的匾额在初升旭日下熠熠生辉。
各地学子或乘车,或骑马,或负笈徒步,自四方汇入此间,人人脸上皆带着假期的余暇与对新学期的隐约期盼。
验牒的学吏案几前已排起长队,喧嚷声、招呼声、车马碾过御道的辚辚声交织一片,驱散了往日的清寂。
丙字乙号学舍内,杨定一身墨绿劲装,风尘仆仆,推门而入时,带进一股室外微燥的空气。
他目光扫过舍内,只见靠窗的一张书案前,徐嵩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卷《毛诗注疏》,闻声抬头,见是他来,温厚的脸上露出笑意。
“子臣兄?”
徐嵩放下书卷,起身相迎。
“路上可还顺利?”
杨定将随身一个包裹掷于自己榻上,解开颈间系带,长舒一口气:
“顺利什么?若不是为了躲那只母老虎,何须提前几日跑来这硬板床上躲清静?”
他语带无奈,眉宇间却无多少真正烦忧,显是早已习惯。
徐嵩了然一笑,递过一盏温水:
“公主殿下也是对你一往情深。不过早来几日也好,正好收心,预备课业。”
他性子沉稳,言语间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杨定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环顾空着的几张床榻:
“就你一个?子卿、尹胡子、吕二他们几个,还没到吗?莫不是乐不思蜀,要拖到开课当日才肯露面?”
徐嵩道:“景亮和永业远赴洛阳,路程稍远,晚些到也属正常,至于子卿……”
他略一沉吟:“算算日程,华阴至此,若无耽搁,今日也该到了,或许是被家中事务绊住了脚。”
杨定正要再言,忽闻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身着皂衣的太学杂役在门外躬身道:
“两位郎君,打扰,楼下有位抚军将军府的毛统领,说是要找弘农王曜王郎君,不知王郎君可已到舍?”
毛统领?
杨定与徐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异。
杨定反应快,几步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向下望去。
只见学舍楼下的青石板道上,果然立着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倩影。
依旧是那般挺拔如松的身姿,却未着往日那身标志性的黑色窄袖胡服,而是换了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窄袖罗襦,下系月白长裙,外罩一件同色轻纱半臂,青丝绾作简单的单螺髻,仅以一支素银簪子固定。
日光斜照,勾勒出她清隽的侧脸轮廓,竟比平素少了几分沙场锐气,多了几许闺秀的清雅。
更令人惊异的是,她面上似乎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唇上亦点了浅朱,虽仍是那副冷冽神情,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柔和韵致。
“还真是那妮子……”
杨定喃喃,回头对徐嵩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瞧这打扮……吕胖子当初说子卿与她可能有些什么,我初时还不信,如今看来,倒非空穴来风矣!”
徐嵩也凑到窗边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子臣兄慎言,毛统领或许是因公事来寻子卿。”
这时,楼下等候的毛秋晴似有所觉,抬眸向上望来,目光与杨定、徐嵩一触,微微颔首示意。
杨定清了清嗓子,探身出窗,朗声笑道:
“毛统领,别来无恙?可是寻子卿?不巧,他尚未到学舍。不知统领寻他有何要事?若需转达,杨某义不容辞。”
毛秋晴闻言,清冷的眸子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那抹刚刚因精心装扮而显出的些许柔和,瞬间被一层更深的寒霜覆盖。
她并未立即回答杨定的问话,只是微微蹙起秀眉,望向太学大门的方向,眼神飘忽,隐含忧色。
她想起年初王曜孤身赴京,途中遇险、耽搁入学的旧事,心中不禁一紧:
莫非此番归途,他又遇上了什么不测?这念头一起,便如藤蔓缠绕,让她心绪难宁。
“无事。”
半晌,她才吐出两个字,声音较平日更显清冷疏离,说罢,竟不再多言,对杨定、徐嵩微一抱拳,转身便走。
步伐依旧稳健,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心不在焉。
杨定与徐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相顾愕然。
毛秋晴径直出了太学东门,御道旁车马人流较门内更为喧嚣。
她心绪烦乱,正欲牵过自己的坐骑离去,目光却不经意扫过道旁一辆刚刚停稳、装饰颇为精致的青帷小车。
车帘掀开,率先跳下一名身着水绿比甲的小丫鬟,正是碧螺。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略显清瘦的手扶住车门,青衫一角晃动,王曜的身影便出现在车辕之上。
他面容略显疲惫,风尘仆仆,但那双眸子依旧清亮有神。
几乎是同时,王曜的目光也捕捉到了不远处那抹天青色的身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