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县衙那阴郁逼仄之地,踏入市井喧嚣之中,王曜只觉胸中一口浊气稍得舒缓,然心头巨石却未减分毫。
董迈那看似应允实则刁难的条件,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心间。
猎虎?谈何容易!那乃是搏命之事,纵使李虎勇冠乡野,面对山林之王,稍有不慎便是血溅五步的结局。
他岂能因一己救人之心,便将挚友推入如此险境?
“曜哥儿,咱现在回村?”
李虎见王曜眉头紧锁,闷声问道。他虽不通文墨,却也能感受到王曜身上那股沉甸甸的压力。
王曜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招牌,最终定格在一家悬着“丰泰粮行”匾额的铺子上。
“不急,虎子,随我去看看。”
他摸了摸怀中那两贯沉甸甸的铜钱,这是他在云韶阁佣书所得,除去平日用度及留给母亲的家用,所余尽在于此。
他心中尚存一丝侥幸,若能以钱购粮,补足村中所欠税额,或许便可免去那场刀头舔血的冒险。
二人步入粮行。店内颇为宽敞,却显得空空荡荡,昔日堆积如山的粮囤大多见了底,只余角落些许陈米杂豆,散发着一股霉湿气味。
一个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后,见有客至,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掌柜的,请问如今粟米、麦子是何市价?”王曜上前拱手问道。
那伙计打量了一下王曜与李虎,见二人虽风尘仆仆,王曜却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乡民,这才稍稍打起精神,苦着脸道:
“郎君要买粮?唉,不瞒您说,如今哪还有什么市价!官府前些日子下了征粮令,说是军需紧急,将城中各大粮行的存粮几乎搜刮一空。您瞧,就剩这点底子,还是东家好不容易留下自家度日的,不卖,不卖啦!”
王曜心下一沉,犹不死心:
“小哥,可否通融一二?在下急需粮食,价格好商量,便是比平日贵上几成亦可。”
说着,他下意识地按了按怀中的钱囊。
伙计连连摆手,压低了声音:
“郎君,不是钱的事!是真没有!您就是出再高的价,小的也不敢卖啊!听说不仅是咱华阴,邻近各县都一样。这粮食比金子还金贵!您要有门路,得去郡治或许还能想想办法,咱这小县城,一粒富余的米都难寻喽!”
话语中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惶恐。
王曜默然,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乱世之中,权力与刀兵才是硬道理,铜钱在征调令前,竟如此无力。
他谢过伙计,转身走出粮行,阳光刺眼,却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李虎跟在他身后,见他面色愈发凝重,瓮声瓮气地安慰道:
“曜哥儿,别愁了!买不到粮就算了,不就是一只老虎吗?俺李虎在山里转了这些年,狼豹野猪不知宰了多少,还怕它个长虫?俺这名字就叫‘虎’,那些山里的畜生见了俺,都得避着走!”
他拍了拍背上那张桑木硬弓,弓弦发出轻微的嗡鸣,脸上满是混不吝的自信。
“你放心,等俺准备停当,便去那南山走一遭,定将那畜生的脑袋拎回来,叫那狗县令无话可说!”
王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李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面容粗犷,眼神却清澈见底,对自己的信任与情谊,毫无杂质。
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自己饱读诗书,身负太学生之名、羽林郎之衔,面对乡梓之难,竟要靠兄弟以命相搏来换取一线生机,这何其讽刺,又何其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语气坚决:
“虎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猎虎非同儿戏,岂能让你一人涉险?那董迈只给十日之期,我们需得谋定而后动。此事不干则矣,干则必成,且要尽量保全自身,绝不能有任何闪失!”他目光灼灼。
“我虽不谙武艺,但在太学期间蒙同窗教授,也学会了点射艺,亦可出谋划策,查漏补缺,你我兄弟,当共进退。”
李虎见王曜态度坚决,眼中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一股热流涌过,虬髯微动,重重点头:
“成!俺听你的!曜哥儿你脑子好使,你说咋办就咋办!”
时近正午,二人腹中饥渴,便寻了一处临街的小酒肆歇脚。
酒肆不大,门前幌子上写着“张家老酒”四字,店内摆着五六张榆木桌子,倒也干净。
此刻已有两三桌客人,多是行脚商贩或本地闲汉,正就着简单的酒菜,高声谈笑。
王曜与李虎拣了靠里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碗素面,一碟酱菜,一壶村酿浊酒。
等待的工夫,邻桌几个汉子的谈话声飘了过来,内容恰好与南山猛虎相关。
一个穿着短褂、面色黧黑的汉子唾沫横飞地说道:
“……你们是没见着!那畜生,怕不是成了精了!上回县里组织的猎户,七八条好汉,带着猎犬硬弓,进了南山坳子,结果咋样?连根虎毛都没捞着,反被那畜生绕到背后,一声吼,吓得猎狗屁滚尿流,当场瘫软了两条!王老五那厮,自诩箭法了得,一箭射出去,连虎影子都没碰着,倒把自家人的裤脚给射穿了!哈哈,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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