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曜立于董府那两扇紧闭的乌头门外,春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门楣的铜兽首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他心中记挂着阿伊莎的提醒,那股不安如同藤蔓,悄然缠绕心间。
投帖传入已有片刻,府内却迟迟未有回音,这异样的静默更添了几分凝重。
正思忖间,侧门“吱呀”一声开启,先前那门房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躬身道:
“王郎君,我家老爷有请,请随小的往后园水榭一叙。”
“老爷?”
王曜闻言,心下微愕。
董迈身为华阴令,此刻理应在其辖地处理政务,何以突然现身京师府邸?
一丝疑虑掠过心头,然关切董璇儿近况之心切,也容不得他细究深想,便颔首道:
“有劳引路。”
门房不再多言,转身在前引路。
王曜紧随其后,穿过几重仪门,绕过影壁,步入董府后园。
但见园中亭台错落,曲径通幽,虽无天家苑囿的恢弘,却也布置得精巧雅致,显是费了心思。
沿途仆役见到他,皆垂首避让,神色间却似隐有一丝异样。
王曜无暇他顾,目光扫过园景,心中只惦念着那水榭之中,究竟是何种情形在等待自己。
行至一片碧波荡漾的池畔,但见一座朱栏水榭临水而筑,檐角飞翘,铃铎在微风中轻响。
此刻,水榭内空空荡荡,唯有一人负手立于栏前,正眺望着池中那对游弋的锦鲤。
那人身着绛色公服,头戴介帻,正是县令品秩的官袍,他身形微胖,面皮白净,颌下留着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不是华阴令董迈又是谁?
王曜见董迈竟身着官服在此,心中讶异更甚。
这绝非寻常家居见客的装扮,莫非他甫自办公归来,甚至未曾更衣便急于见自己?所为何事,竟如此急切?
门房将王曜引至榭外台阶下,低声禀报:
“老爷,王郎君到了。”
说罢,便躬身退去,留下王曜一人。
王曜整了整衣冠,步上水榭。
见董迈依旧背对着自己,凝望池水,仿佛未曾察觉他的到来。
那身绛色官袍在午后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他只得先行开口,拱手一礼,声音清朗而不失恭敬:
“晚生王曜,拜见县尊。不知县尊召见,有何训示?”
董迈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他年约三十七,一身官服衬得他身形更显臃肿,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探针般在王曜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惯有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并未直接回应王曜的问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王子卿?唔,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话语至此,却故意顿住,留下无尽的意味。
王曜被他这般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仍保持着镇定:
“县君过誉,晚生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想向璇……向董小姐问安。前番投帖,久未得回音,心中挂念,故特来探询。”
“挂念?”
董迈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细眼中寒光一闪。
“王郎君倒是有心,只是,小女近来身子不便,恐不宜见客。”
“身子不便?”
王曜心中一紧,追问道:
“不知董小姐患了何疾?可曾延医诊治?”
董迈却不答,只是踱近两步,官袍的下摆随之晃动,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他目光紧盯着王曜,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王子卿,到了此时你还敢装傻充愣?我且问你,去岁冬月,你与小女同往在那萨宝胡肆,可曾发生过什么……逾越礼法之举?”
王曜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他万没想到董迈竟会突然问及此事,且言辞如此直接。
疏勒阁中那荒唐而失控的一夜,是他心中一块难以启齿的隐痛,亦是对董璇儿心存愧疚的根源。
他面色微变,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董迈见他神色,心中更笃定了十分,怒意再也抑制不住,低吼道:
“说!是否你……你玷污了璇儿清白?!”
“玷污”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曜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董迈逼视的目光,虽觉此事难以启齿,但男儿立于天地间,敢作便需敢当。
他沉声道:“董公,疏勒阁中……晚生与董小姐……确曾……一时情难自禁,有逾礼法。此皆晚生之过,晚生愿一力承担所有责任,绝无推诿!”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董迈见他承认,气得官袍的前襟都在微微起伏,手指几乎戳到王曜鼻尖。
“你可知……你可知她……她如今已怀了身孕!你做的这等好事!”
“身孕?!”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王曜耳边炸响。
他脑子“嗡”的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景象都瞬间远去,只剩下那两个字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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