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指尖的钢笔在公文纸上顿了顿,目光越过窗棂,落在楼下正与总务处科员说笑的柳媚身上。
女人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笑起来时眼尾的弧度像把淬了蜜的刀,即便隔着两层楼板,那股若有似无的试探感仍能穿透玻璃,缠上他的后颈。
“陈处长,这是您要的上周情报汇总。”
小李科长敲门进来,将文件夹放在桌角,眼神不自觉往楼下瞟了瞟,“柳小姐今天倒是清闲,往常这个点早来您办公室‘请教’问题了。”
陈默收回目光,翻开文件夹的动作不疾不徐:“她手头的密码破译工作刚收尾,歇两天也好。
话虽如此,指腹却在纸页边缘掐出一道浅痕——自上周故意向柳媚透露“去城西拜访老友”,实则转道联络点与上线接头后,这女人的监视愈发隐蔽,不再是明着跟在身后,而是换成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关心”,更让人防不胜防。
正思忖着,桌角的电话突然响了,听筒里传来柳媚柔得发腻的声音:“陈处长,晚上部门聚餐,于副官特意交代让您务必到场,说是要给咱们情报一处庆功呢!”
“知道了。”
陈默应得简洁,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他盯着话筒上残留的温热,想起前几日柳媚送来的那盒云片糕——说是她养母手做的,装在描金漆盒里,甜香能飘满整个办公室。
他当着她的面拆开,却在她走后让李伟分给了处里的同事,连一块都没碰。
私人馈赠是红线,他不能踩;单独相处更是雷区,前次柳媚以“破译遇到瓶颈”为由,想约他晚上留在办公室加班,他找了个“要去趟军政部送文件”的借口,硬是绕了半个南京城才回家。
傍晚的聚餐定在夫子庙旁的得月楼,包厢里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
陈默推门进来时,柳媚正坐在主位旁的椅子上,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要往旁边挪:“陈处长,这里空着呢。”
周围顿时响起哄笑,几个年轻科员跟着起哄:“柳小姐这是特意给处长留的位置啊!”
陈默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到最靠窗的空位坐下,旁边是刚入职的实习生小张。“不了,我烟瘾重,坐窗边方便透气。”
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转了转,目光落在窗外的秦淮河上——灯影摇曳,画舫穿梭,可他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柳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是眼底的探究更深了些。
整场聚餐,陈默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柳媚敬他酒,他双手举杯,碰杯时杯沿略低三分,却只浅尝辄止;有人撺掇他俩喝交杯酒,他笑着岔开话题,说起前阵子破译日军密码的趣事,引得满桌人都凑过来听。
既没扫了大家的兴,也没给柳媚任何越界的机会——他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和柳媚只是普通同事,却又不能显得刻意疏远,毕竟柳媚背后是戴笠的眼线,若是让戴笠觉得他在刻意回避,反倒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散场时已是深夜,陈默拒绝了柳媚“顺路送你回去”的提议,独自沿着秦淮河走。
晚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凉意浸骨,他才觉得心里那股紧绷的弦稍稍松了些。
口袋里的怀表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秘密联络的信号。
他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弄,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敲了三下,又顿了顿,再敲两下。
门开了,苏晴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见他进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陈默哥……”她声音哽咽,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陈默反手关上门,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桌上放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单线联系人的字迹:苏木同志,在第五次反围剿中,为掩护大部队转移,壮烈牺牲。
他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锤砸了一下——苏木,和他不仅是北大的同学,还是一起留法的朋友,更是他肝胆相照的战友。就连苏晴,也是带自己一起去苏州老家时,才认识的。可现在,只剩下这么轻飘飘的一行字……
“小晴,你别急,先喝点水。”
陈默强忍着心里的悲伤和泪水,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苏晴接过杯子,手指却在发抖,水洒出来,溅在她的蓝布旗袍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哥他……他明明说过,等这次任务结束就来看我……”
她埋着头,肩膀剧烈地抽动,“他还说,要给我带赣南的橘子……”
陈默坐在她对面,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发慌。
他想说“节哀”,想说“苏木是英雄”,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所有语言都那么苍白。
他站起身,走到狭小的厨房,打开橱柜——里面只有半袋面粉,几个土豆,还有一小罐猪油。
他挽起袖子,将土豆削皮,切成细丝,在锅里放了点猪油,小火慢炒,撒上半勺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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