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压在上海法租界的梧桐树梢上。
陈默站在“亨得利钟表行”斑驳的玻璃橱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袋里那枚磨得发亮的铜制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极小的“晴”字,是3年前苏晴给他的定情物。
橱窗里挂着的挂钟刚敲过七点,清脆的钟摆声混着街面的黄包车铃铛,在渐浓的夜色里织成一张细碎的网。
他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铃”一响,铺子里的老掌柜从修表台前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亮,随即又低下头,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齿轮,慢悠悠道:“陈先生,您那只梅花表还得等两天,游丝断了,得找适配的零件。”
“不急。”
陈默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台面上整齐码放的零件盒——红木盒子分了3排,每排12个,盒盖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19钻机芯”“珐琅表盘”“铜制表针”之类的字样。
他的手指在第3排左数第4个盒子上顿了顿,那盒子标签边角卷了毛,印着“镀银表壳配件”,正是他们约好的标记。
“老掌柜,我记得您这儿有瑞士产的表蒙子?”
陈默声音压得低,眼角余光瞥着铺子后门——那里挂着蓝布门帘,帘后是老掌柜的住处,也是苏晴每次来取货的必经之路。
老掌柜手里的镊子没停,声音却慢了半拍:“有是有,就是贵。陈先生是要给哪位小姐换?”
这话问得寻常,却是在确认是否有紧急情况——若是寻常传递,只说“自己用”,若提“小姐”,便是提醒周围可能有眼线。
陈默心里微沉,面上却依旧笑着:“自己用,之前的表蒙子摔裂了,不凑合用。”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铜怀表,轻轻放在柜台上,“您帮我看看,顺便把表蒙子换上。”
老掌柜接过怀表,指尖在表盖内侧的“晴”字上快速碰了一下,随即打开表壳,假装检查机芯,嘴里嘟囔着:“这表芯没问题,就是表蒙子得找一找。”
他转身走向里屋,蓝布门帘晃了晃,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布包,“表蒙子没现成的,得明天到货。您要是急,明天傍晚再来?”
“好。”
陈默点头,目光落在老掌柜放回柜台的零件盒上——第3排左数第4个盒子的位置,比刚才挪了半寸,盒盖边缘露出一丝极细的棉线,是苏晴惯常用的暗号,代表“安全,可以交接”。
他没再多说,拿起怀表揣回兜里,道了声“麻烦掌柜”,便推门离开。
街面上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光线下,几个穿着短打的巡捕正挨家挨户查户口,手里的登记簿翻得哗哗响。
陈默低着头,顺着墙根走,路过一家烟纸店时,故意停下买了包“老刀”牌香烟——眼角余光里,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身影从钟表行斜对面的弄堂里走出来,正是苏晴。
她手里拎着个竹编菜篮,篮子里放着几颗青菜和一块豆腐,看上去就像刚从菜场回来的寻常主妇。
两人没对视,苏晴走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脚步不快不慢,嘴里还哼着几句沪剧小调,声音不大,却刚好能传到陈默耳朵里:“今朝菜场的豆腐新鲜,就是价钱贵了两文,晚上做个豆腐羹。”
陈默指尖夹着烟,没点燃,声音混在晚风里:“贵就少买点,最近菜价都涨了,过些日子该好了。”
这两句家常话,藏着只有他们懂的暗语——“豆腐新鲜”是“情报已备好”,“价钱贵”是“需尽快传递”,“过些日子该好了”是“新路径需敲定”。
苏晴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假装扔菜叶子,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条悄悄塞进桶壁的缝隙里——那是给农民联络员的接头时间和地点,用米汤写的,得用碘酒才能显影。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弄堂口,陈默拐进左边的巷子,苏晴则往右走,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陈默才停下脚步,靠在斑驳的砖墙上,点燃了那支烟。
烟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却没咳,只是望着远处巡捕房的灯火,眉头拧成一个结。
三天前,复兴社特务处在法租界搞了次“清剿”,抓了3个地下交通员,都是知识分子打扮——有的是中学教员,有的是书店老板,全是之前传递情报的骨干。
陈默在总部上班时,无意间听到特务处的人闲聊,说“知识分子骨头软,好审,以后重点盯这类人”。
这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当晚就找苏晴碰面,在他们租的小阁楼里,借着煤油灯的光,画了3张草图,琢磨新的传递路径。
“不能再用教员、学生这些身份了,太扎眼。”
苏晴当时用铅笔尖戳着草图上的“交通员”3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得找两层掩护,一层在城里,一层在郊区,最后再到苏区,这样就算中间出了问题,也查不到根上。”
陈默看着她手里的铅笔,忽然想起之前去郊区采买时,认识的一个姓王的农民——那人住在离城20里的王家村,家里种着几亩水稻,偶尔会进城卖菜,为人老实,而且他有个远房表哥在苏区当文书,之前私下帮过几次忙,算是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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