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墨的布,一点点裹紧南京城。
陈默攥着同乡递来的字条,纸角被捏得皱成一团。字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字字如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伯父于长沙码头被扣,稽查队搜出信件,说有通共嫌疑,关在城郊羁押所了。”
同乡是父亲同村的后生,此刻脸涨得通红,声音压得极低:“陈兄,我昨儿连夜从长沙赶过来,听羁押所的人说,军阀那边口风硬,只说‘涉案人员从严审办’,再不肯多吐一个字。伯父他……他临走前让我给你带话,说没认任何事,让你别慌。”
“别慌?”陈默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扶着墙,指尖冰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父亲是老实本分的乡绅,这辈子没踏出过湖南半步,唯一和“麻烦”沾边的,就是替他转交的那封书信。
信里全是日常嘱托,只在“秋收后多备御寒物”“邻里互助莫误农时”里藏了隐晦的联络暗号,竟被稽查队的人嗅出了破绽。
夜风卷着梧桐叶落在肩头,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他不能慌,更不能乱。
若是公开去救,他现在“国民党秘密情报组新人”的身份立刻会暴露,不仅救不出父亲,南京的地下联络点也会跟着遭殃。
可若是不管……那是生养他的父亲,是他离家时塞给他银元、反复叮嘱“平安就好”的人,他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因自己受牵连?
“你先找个地方住下,别露面。”
陈默稳住心神,从怀里掏出一叠银元塞给同乡,“长沙那边,你别再打听,我来想办法。记住,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家里人。”
同乡接过银元,重重点头,转身消失在巷口的暮色里。
陈默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巷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缝着地下组织的联络暗号。
他必须在暗处解决这事,既要用情报组的资源,又不能留下任何痕迹。脑子里飞速过着情报组里的人,最终停在了老吴身上。
老吴是情报组的老人,早年在湖南军界待过,和长沙军阀的副官是拜把子兄弟,更重要的是,老吴是自己人。
陈默转身,七拐八绕钻进一条窄巷,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敲了三下,又顿了顿,再敲两下——这是他和老吴的联络暗号。
门轴“吱呀”一声响,老吴披着外衣开了门,见他脸色难看,便知出事,侧身让他进来,顺手掩上院门。
“出什么事了?”老吴给铜壶添着炭火,火苗“噼啪”跳动,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
陈默没绕弯子,把父亲被扣押的事简要说了,末了声音发颤:“信里的暗号太隐晦,按理说不该被发现,可长沙的稽查队像是早有准备,专门盯着返乡的人查。”
老吴捏着烟杆的手顿了顿,眉头拧成疙瘩:“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军阀故意找由头敲竹杠?”
“不好说。”陈默摇摇头,“赵组长最近总试探我,会不会是他察觉了什么,故意给我下套?”
老吴沉默片刻,把烟杆在鞋底磕了磕:“不管是哪种,你爹都不能再关下去。长沙那边,我先联系我那拜把子兄弟,探探口风。不过,你不能出面,得找个由头,让别人替你去斡旋。”
“我想让周同僚帮忙。”
陈默抬眼,语气笃定,“他姐夫是军政部的李大员,而李大员是长沙军阀的靠山。
只要周同僚肯出面,事情能好办些。”
老吴点点头,又摇摇头:“周同僚为人圆滑,无利不起早,你得给他足够的‘诚意’。而且,说辞得编圆了,绝不能提‘信是你托转的’,就说你爹自己糊涂,误收了可疑信件。”
陈默心里早有盘算:“我准备了两匹杭绸和一块和田玉,杭绸给周同僚,和田玉托他转交给李大员。
至于说辞,我就装成‘怕家族名声受损’的富家子弟,毕竟我在组里的身份,本就是南京富商陈家的二公子。”
老吴拍了拍他的肩:“想得周全。不过,你得演得像点,越急着‘保名声’,越能打消别人的疑心。还有,长沙那边的同志,我会让他们暗中盯着羁押所,确保你爹的安全。”
陈默点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老吴帮衬,有地下同志接应,这事总算有了些眉目。
可他不敢大意。
从老吴家出来时,已是深夜,巷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路过情报组办公楼时,他特意绕了远路——赵组长住在这里,若是被撞见他深夜外出,难免又要多问。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冷冷的光,陈默攥紧拳头,掌心全是汗。
回到住处,陈默点亮油灯,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他的“伪装道具”——西装、怀表、还有几封伪造的“家书”。
他拿出纸笔,模仿父亲的笔迹,开始写“悔过书”——字要写得歪歪扭扭,语气要满是懊悔,说自己“愚昧无知,误收逆信,今后必当严查往来信件,绝不给家族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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