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队伍再次启程北上。过了狼孟城,道路逐渐抬升,周遭的景色也从盆地的相对平缓,转向山地的起伏连绵。队伍晓行夜宿,途经几个乡聚,因地处交通要道,倒也各有气象。过了盂县,便算是进入了后世所称的忻定盆地。
卫铮骑在乌云踏雪上,目光不断扫视着这片被群山环抱的沃野。盆地东望,是巍峨雄浑的五台山,云雾缭绕,如擎天壁垒;西眺,是连绵不绝的云中山脉,林木苍茫;南面,系舟山如一道屏风,隐约可见;而北面,那横亘东西、如同巨龙脊背般的阴影,便是此行的关键——句注山,亦即日后闻名天下的雁门山。盆地中央,滹沱河水蜿蜒流淌,如同一条玉带,滋养着两岸的田垄。时值深秋,大部分田地已然收获,露出赭色的土壤,显得有些萧瑟,但仍能想象春夏时节,这里稼穑繁茂的景象。
“东五台,西云中,南系舟,北句注……中间滹沱河。”卫铮在心中默念着这片盆地的地理格局,“真乃形胜之地,亦是兵家必争之所。”他尤其关注那北面的句注山脉,那是隔绝塞内塞外的天然屏障,也是他们即将要通过的险隘。
队伍沿着滹沱河支流形成的谷地继续向东北方向行进,数日后抵达原平。此地已属雁门郡辖境,风貌与太原风貌截然不同,民风明显更显质朴,甚至带了几分彪悍之气,沿途所见乡民,神色间也多了一份警惕。在原平稍作补给,未多停留,便直驱此段行程的一个重要节点——广武城。
当那座饱经风霜的土黄色城池出现在视野中时,卫铮能明显感觉到,王猛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他时而兴奋地指着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溪流,向卫铮等人介绍儿时玩耍的地方;时而又沉默下来,望着城墙或是某个熟悉的角落,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感慨与一丝近乡情怯的忐忑。毕竟,他离家投入商社已有数年,家中情况未知,心中难免惴惴。
卫铮理解他的心情,在广武城住下后,便特意给了他充足的时间去与家人团聚,并招呼队伍在此休整一日。一来让王猛尽享天伦,二来连续赶路十余日,从晋阳到此地,人困马乏,也需要彻底恢复体力,以应对接下来更加严峻的边郡环境。
利用休整的这一天,卫铮也仔细考察了广武城周边的地形。广武城坐落于忻定盆地东北角延伸出的一条狭长带状盆地之中,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它的北侧,便是那绵延千里的恒山山脉中段,夏屋山、句注山、芦芽山等峻岭依次排开,山势陡峭,峰峦叠嶂,共同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东西走向天然屏障。而在这崇山峻岭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一条极为关键的战略通道,也是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
休整完毕,队伍离开广武,继续向北,直扑那天下闻名的险隘——句注塞。道路开始变得异常崎岖,不再是在盆地中行进的相对平坦,而是在山谷中蜿蜒攀升。两侧山峰如刀削斧劈,直插云霄,岩石裸露,植被稀疏,显得格外冷峻。沟壑深邃,幽不见底,只闻水声轰鸣,却难见溪流真容。秋风在山谷间呼啸,带着塞外特有的寒意与凛冽,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好一处天险!”卫铮由衷赞叹,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设伏的山崖,每一个可供扼守的隘口。“比之函谷关,其险峻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立刻对身旁的陈觉吩咐道:“文谋,仔细观测,记录沿途地形、水源、可供屯兵之处,务必绘制详尽的军事地图,以备将来之用!”
陈觉领命,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一卷流云笺,一边行进,一边不停地写写画画,目光专注地捕捉着每一个地理细节。徐晃、张武等人也是神情肃穆,他们作为军人,更能感受到此地一旦发生战事,将会是何等的惨烈与关键。关羽骑在马上,丹凤眼微眯,打量着这险恶地形,不知心中在思索着什么。
蔡邕坐在车中,感受着车身的剧烈颠簸,望着窗外雄浑而荒凉的山景,虽在流放途中,但学者本性不改,加之此行也带有考察风土民情之意,便在与卫铮、裴茂等人的交谈中,再次担当起了“历史地理先生”的角色。他指着北面巍峨的山影道:“此地为真正的国之咽喉。春秋末期,晋国上卿赵氏便在此依险设塞,名曰‘句注塞’。”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历史的苍茫,“更有一桩旧事,与此地息息相关。昔年赵襄子心忧其姊丈代国之王,恐其坐大,遂设宴于句注塞,席间以铜斗击杀了代王,随即挥兵吞并代地,设立代郡。此事……虽成就了赵国基业,然手段……”蔡邕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中带着对当年那段血腥权谋的复杂评价。
“赵国建立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大振,向北开拓疆土,在此设雁门郡,其名便源于那山势东西对峙,其形如门,传闻飞雁出于其间的意象。”蔡邕继续道,“《吕氏春秋》有言,天下九塞,句注其一,其险要,足以屏护中原,震慑胡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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