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精心誊抄于“流云笺”上的辞赋,很快便通过通政司的渠道,呈递至了汉灵帝刘宏的御案之前。赋文本身的内容,无非是歌咏洛阳形胜、赞颂天子德化,间或夹杂着文人式的借景抒情,属于这类应制文章的常规套路,刘宏粗略览过,并未太过在意。真正让他目光为之一凝,手指流连忘返的,是承载这些墨字的纸张本身。
那纸张,与他平日批阅奏章所用的厚重粗糙的官牍,或是宫内偶尔可见、却仍显褶皱的“蔡侯纸”截然不同。它轻薄如羽,却挺括平整,抚之光滑细腻,对着殿外光线,隐隐可见其中如流云般的天然纹理。更妙的是墨迹落于其上,润而不晕,黑亮清晰,将蔡邕那手精妙的飞白体衬托得愈发神采飞扬。
“奇物!真乃奇物也!”刘宏把玩着这“流云笺”,爱不释手,眼中闪烁着惊奇与占有欲交织的光芒。他立刻派遣身边一名亲近的小黄门,持节单召蔡邕入宫觐见。
蔡邕早已预料到此番进献必会引起皇帝注意,近日都闭门谢客,在家静候。闻听宣召,他从容整肃衣冠,随着小黄门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了刘宏处理私人事务的御书房。
行礼已毕,刘宏迫不及待地拿起案上的“流云笺”,询问此纸来历。蔡邕心中早有腹稿,便从这“流云笺”之名说起,娓娓道出其制作乃是由河东卫氏,在其少主卫铮的主导下,改进古法而成。他不仅盛赞此纸利于书写、嘉惠士林的功用,更趁机将话题引向了卫铮本人。他提及卫铮在杜康居题写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一诗如何气魄雄浑,其独创的“卫体”楷书如何端正俊朗,其身为名将卫青之后却不忘习文演武、志在报国的家传与抱负。蔡邕言语之间,不吝溢美之词,将一个才华横溢、志向远大的少年俊杰形象,清晰地勾勒在皇帝面前。
刘宏听着,不时颔首。他其实对“卫铮”这个名字并非全然陌生。他素有关心市井传闻的癖好,时常派遣小宦官扮作常人,去洛阳的酒肆、街坊间采风,将有趣的见闻回来讲给他听。卫铮当日杜康居题诗,引得名士结交,后又拜入卢植门下,这些事早已成为洛阳一时的谈资,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如今听闻这精美绝伦的“流云笺”竟也出自此子之手,不禁大为感叹:“不想卫青将军之后,竟出了如此一位文武兼资的麒麟儿!朕倒真想见上一见。”他略一思忖,便对蔡邕道:“伯喈先生且回,待明日朝会,朕当于南宫宣卫铮觐见。”
蔡邕闻言,心中大喜,知道此事已成大半,连忙躬身谢恩,替卫铮感到由衷的高兴,退出时口中犹自喃喃,称赞天子慧眼识才。
然而,天子刘宏之所以如此痛快地决定召见卫铮,除了对“天才少年”的好奇之外,更有其深藏于心的算计。他虽贵为天子,却对敛财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西园卖官虽能短时间内聚敛巨富,但终究有竭泽而渔之嫌。这“流云笺”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另一条细水长流的财路。如此精美、实用的纸张,一旦推向市场,其利润必然惊人。若能将其制作工艺掌握在皇家手中,由少府辖下的工坊专门制造、发售,岂非等于又多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滋长,难以遏制。
暂且按下刘宏的这点心思不表。单说卫铮那日从蔡府归来后,兴奋之余,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深知当今天子贪财的名声,以及皇权在这个时代近乎无限的威力。“流云笺”所蕴含的巨大商业价值,就像一块肥美的鲜肉,很难不引来觊觎的猛兽。皇帝会不会凭借权力,强行索要甚至夺取造纸之术?
他将自己的顾虑与心腹智囊陈觉和盘托出,二人于书房中密议对策。陈觉仔细聆听了卫铮的分析,沉思良久,缓缓道:“公子所虑,极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纸之利,足以动人心,尤其是……至尊之心。我卫家虽富,然于朝中权势根基尚浅,确无足够力量守护此秘术,若强行保有,恐招致祸端。”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看似退让,实则以退为进的策略:“觉以为,与其待陛下开口索要,陷入被动,不若我等主动为之,索性将这造纸之术,贡献给朝廷!”
“贡献给朝廷?”卫铮眉头微蹙,等待陈觉的下文。
“正是。”陈觉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主动献出,可在陛下那里博得一个‘忠君爱国’、‘不藏私利’的美名,换取封赏乃至政治上的庇护。此其一。其二,工艺一旦公开,看似人人可学,实则不然。我卫家工坊历经多次试验,工匠技艺娴熟,流程管控已臻成熟,可立即大规模、低成本地生产。他人即便得了方法,从头建坊、招募工匠、摸索生产,非一年半载难以形成气候。有此时间差,我卫家早已凭借先发优势,抢占洛阳乃至司隶、并州等核心市场,站稳脚跟。”
卫铮听罢,缓缓点头。他来自后世,更深知技术扩散的规律。一项关键技术突破后,只要有利可图,必然会引发模仿和追赶。竞争对手会千方百计来挖角工匠,两倍薪酬挖不动,十倍、二十倍呢?总有人会心动。而且,这造纸术说穿了,核心思路并不复杂,无外乎原料配比与关键工序的掌控,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进行逆向工程,被别人试验出来是迟早的事。与其到时候被动地被窃取或被强夺,不如主动公开,化被动为主动,还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和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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