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5章 灯油三两，买命几何？

洞穴内，篝火噼啪，映照着三张惊魂甫定又带着茫然的脸。肉脯的咸香和草药苦涩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周肥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份肉脯，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目光却始终离不开那盏放在岩石上的青铜油灯。灯焰依旧稳定地燃烧着，米粒大小，昏黄却坚定。

“小舟，”周肥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这宝贝……真能听懂人话？俺……俺能不能也求它个事儿？”

陈遗舟正小心地给娘亲喂水，闻言动作一顿。他瞥了一眼油灯，心中那股因驱动灯焰而产生的细微疲惫感尚未完全消散。他隐约明白，这灯并非有求必应，每一次指引，消耗的可能是他自身某种难以言说的“本源”。

“肥仔，”陈遗舟叹了口气，神色严肃，“这灯诡异，福祸难料。今日能指引我们找到这藏物洞，已是侥天之幸，不可贪求。”

周肥似懂非懂，但见陈遗舟脸色凝重，也只好讪讪地点头，只是眼睛还忍不住往灯上瞟。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正努力想要睁开双眼。

陈遗舟立刻放下水碗，凑到近前。林氏也紧张地望过来。

在三人注视下，女子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虚弱和迷茫的水雾，瞳孔在接触到篝火光亮时微微收缩了一下。她似乎想动，但肩头的剧痛让她瞬间蹙紧了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姑……姑娘，你醒了？”陈遗舟有些紧张地开口，声音干涩，“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女子的目光缓缓聚焦，扫过陈遗舟年轻而带着关切的脸庞，扫过旁边一脸好奇紧张的周肥，又扫过面色苍白却慈祥的林氏，最后落在跳跃的篝火和这简陋的洞穴上。她眼中的迷茫逐渐被警惕和审视取代。

“是你们……救了我？”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乡野村姑的清冷语调。

陈遗舟点点头：“昨日在山里发现你昏迷不醒，就把你背回来了。但今早有官差和几个带刀的外乡人来搜查，我们只好躲到这里。”

听到“带刀的外乡人”，女子眼神骤然一厉，那股虚弱感似乎都被瞬间压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冷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近在咫尺的陈遗舟感到皮肤微微一紧。

“他们……找到这里了？”她急声问，试图撑起身子，却又因牵动伤口而无力倒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没有，我们躲得快，他们没发现这个洞。”陈遗舟连忙道，“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

女子抿紧苍白的嘴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眼前三人，尤其是陈遗舟那双清澈却带着坚毅的眼睛，最终缓缓开口：“我姓苏，苏晚照。来自……山外的宗门。追杀我的人，是我的仇家。”

宗门？仇家？这些词汇对陈遗舟和周肥来说，遥远得如同戏文里的故事。只有林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忧虑。

“多谢几位救命之恩。”苏晚照挣扎着想要行礼，被陈遗舟按住。

“苏姑娘不必多礼，养伤要紧。”陈遗舟摇摇头，“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惹不起你的仇家。等你伤势稍好，能自行离开了，便速速离去吧，免得连累你们彼此。”

他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冷漠，但却是最现实的选择。救人是出于不忍，但若要因此赔上一家性命，甚至牵连好友，他必须划清界限。

苏晚照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这少年如此直接，但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她看得出这少年家境贫寒，却能冒险救下自己，此刻又冷静地提出界限，心性着实不凡。

“我明白。”她低声道，“待我恢复些许力气，便立刻离开，绝不连累恩人。”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重新包扎过的伤口上，“是你们替我处理的伤势？那‘影噬’之力……”

“是一位老先生。”陈遗舟道，“他用了符和……一盏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盏青铜油灯。

苏晚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她看到那盏样式古拙、灯焰微弱的油灯时，瞳孔猛地一缩，失声惊呼：“安魂灯？！竟是此物逼出了影噬之力？！”

她的反应极大，甚至不顾伤势猛地坐起了一半，紧紧盯着那盏灯，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安魂灯？”陈遗舟心头一动，“苏姑娘认得此灯？”

苏晚照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灯盏，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物。半晌，她才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激动，声音依旧带着颤音：“此灯……你们从何得来？”

“是那位老先生留下的，说……说与我有缘，送与我了。”陈遗舟如实相告。

“送与你了？”苏晚照再次震惊，看向陈遗舟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探究，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他……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人点灯，灯照人，心诚则灵’。”陈遗舟道，“还说什么‘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苏晚照听完，沉默了很久，苍白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她幽幽叹了口气，看向陈遗舟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你可知这‘安魂灯’是何等宝物？又可知点燃它，需要何种代价？”

陈遗舟心中凛然，摇了摇头。周肥和林氏也屏息听着。

“此灯又名‘心灯’，据传乃上古遗宝，非以寻常灯油为燃料。”苏晚照的声音低沉而缥缈，在这洞穴中回荡，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它燃的是‘神’，是‘魂’，是修行者的‘本源’，甚至……是‘道烬’！”

“道烬？”陈遗舟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那老叟昨日似乎也提及过“灵气将熄，道烬将燃”。

“天地灵气日益枯竭，修行之路愈发艰难。”苏晚照解释道，“而‘道烬’，据说是上古大能陨落后，其大道法则崩散所化的碎片，蕴含着奇异的力量，是如今修行者梦寐以求的资粮。但这安魂灯，所需燃料更是苛刻，它似乎能提炼万物精华，甚至直接燃烧本源……寻常人妄图点燃它，顷刻间便会被吸干神魂，油尽灯枯而亡！”

周肥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离那灯远了些。林氏也担忧地看向儿子。

陈遗舟却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想起那两次被抽离的微弱气息和随之而来的疲惫感。原来，自己点燃此灯，消耗的竟是“神”？

“那你……”他看向苏晚照。

“影噬之力阴毒无比，能蚀人神魂根基。唯有安魂灯之光可克制净化。”苏晚照看着那盏灯，眼神复杂，“那位前辈以安魂灯为我疗伤，所耗必然不小。而他竟将此灯留与你……还说你与之有缘……”她再次仔细地打量陈遗舟，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你的体质特殊，神魂异于常人，能勉强承受此灯微末的消耗。”她猜测道，但语气并不确定，“即便如此，此灯亦非凡物，怀璧其罪。若被外人知晓，必引来杀身之祸。恩公需慎之又慎。”

陈遗舟默默点头，将这番话牢记心中。他看着那盏灯，心情无比复杂。这果然是件至宝，却也是道催命符。老叟将其留下，是福是祸，当真难料。

“那位前辈……可曾留下名号？”苏晚照又问。

陈遗舟摇头：“他只说，若你问起，便道是‘故人所托’。”

“故人所托……”苏晚照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思索、恍然，最终化为一种深深的敬畏与感激，“我明白了……多谢恩公告知。”

她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精神松弛下来，剧烈的疲惫和伤痛再次袭来，让她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陈遗舟见状，连忙将剩下的参汤端过来：“苏姑娘，你再喝点参汤，稳住伤势要紧。”

苏晚照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慢慢将参汤饮尽。

洞外，风雪似乎永无止境。洞内，篝火温暖，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人心头的重重迷雾和危机感。

灯油三两，买命几何？

这盏看似不起眼的古灯，其价值与代价，远超陈遗舟的想象。而救下的这名女子，其背后的恩怨江湖，也绝非他这小镇少年所能轻易沾染。

前路莫测，福祸难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