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28章 人心鬼蜮

柴火房的日子单调而艰苦。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随队进山砍柴，归来后又是无尽的劈砍、码放。刘把头虽不再刻意刁难，但也绝无好脸色，监督极严，稍有懈怠，藤条便毫不留情地抽下来。

陈遗舟却甘之如饴。他将这繁重的体力劳作视为一种修行。每一次挥斧，都刻意调整呼吸，凝聚精神，将那股初成的、一往无前的“拳意”融入其中，锤炼着对自身力量的精细掌控。山林间气息清新，道烬微粒也比山下浓郁，他一边劳作，一边悄然引纳，识海中的灯焰在缓慢而稳定地壮大，那些因过度透支而产生的裂痕也在一点点弥合。

他的效率极高，往往能完成数倍于他人的工作量，且劈出的柴火大小均匀，切口平整，引得同院的杂役们私下议论纷纷，目光复杂。

这一日午后，陈遗舟刚将一批新柴码放整齐，钱管事忽然背着手踱进了柴火院。他目光扫过院内，最后落在陈遗舟身上，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却让人不太舒服的笑容。

“陈遗舟，干活倒是勤快。”钱管事走近，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几个杂役听到，“看你小子是个能干的，有个轻省点的好差事，便宜你了。”

陈遗舟停下手中的活，恭敬道：“钱管事请吩咐。”

“嗯，”钱管事满意地点点头，“内院‘墨香斋’需要临时抽调几个人手，去帮忙整理一批刚送来的古籍。活不重，就是需要仔细小心，别毛手毛脚碰坏了东西。那可是无价之宝！我看你手脚还算稳当，就你去吧。现在就去，找墨香斋的李执事报到。”

内院？墨香斋？整理古籍？

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听的杂役顿时露出羡慕甚至嫉妒的眼神。内院的差事，不仅活轻省，还能近距离接触学宫典籍，甚至有机会遇到讲学的先生或学子，若是运气好被看上眼，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这可是无数杂役梦寐以求的美差！

陈遗舟心中也是微微一动。能进入内院，哪怕只是边缘地带，或许也能感受到不同的氛围，甚至……听到一丝半点的讲学？

但他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冲昏头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与这钱管事非亲非故，对方为何将这等“好差事”给自己这个新人？联想到郑掌柜之前的提醒，以及那王巡检的刁难，他心中顿时升起一丝警惕。

“多谢钱管事提拔。”陈遗舟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恭敬，“只是晚辈刚来不久，规矩还不甚熟悉，恐毛手毛脚，损坏了珍贵古籍，反而辜负了管事一番美意。如此重任，是否请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前去更为稳妥？”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陈遗舟会拒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掩饰过去，摆摆手道：“无妨！谁还不是从新手过来的？李执事那人最是和气，会指点你的。让你去就去，莫非我这管事还指派不动你了？”语气中已带上一丝压迫。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恐怕就要得罪人了。陈遗舟心念电转，知道躲不过，便躬身道：“晚辈不敢。谨遵管事吩咐。”

“这就对了嘛！快去吧！”钱管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拍了拍陈遗舟的肩膀，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陈遗舟依言离开柴火院，朝着内院方向走去。越靠近内院，守卫越发森严，需要查验腰牌和手续。幸好钱管事似乎早已打点过，守卫查验了他的杂役腰牌和钱管事的手令后，便放行了。

内院的景象与外院截然不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古木参天，环境清幽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卷气，往来之人多是身着儒衫的学子和先生，个个气度从容，谈吐文雅。与外院杂役区的喧嚣忙碌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陈遗舟按照指示，找到了一处名为“墨香斋”的独立院落。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院内回廊曲折，书架林立，确实堆放着不少看起来古旧的书籍卷轴。一个穿着执事服饰、面容消瘦、眼神有些闪烁的中年人迎了上来，想必就是李执事。

“你就是柴火房新来的杂役？钱管事派来的？”李执事上下打量着陈遗舟，语气有些冷淡。

“是，李执事。晚辈陈遗舟。”

“嗯，跟我来吧。动作轻点，这里的东西，碰坏了一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李执事不耐烦地招招手，引着陈遗舟走向后院一间更加偏僻的藏书室。

藏书室内光线昏暗，灰尘弥漫，显然久未有人打理。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残破的竹简和发黄的纸页，似乎确实是待整理的“古籍”。

“你就负责把这些清理出来，稍微归拢一下，灰尘掸干净就行。其他的不用你动。”李执事随意指了一下那堆“古籍”，便道，“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就在此干活，不得随意走动！完事了到前院找我。”

说完，竟不等陈遗舟回应，便匆匆离开了藏书室，并从外面将门轻轻带上了。

陈遗舟站在原地，眉头微蹙。这李执事的态度，未免太过敷衍和急躁。而且，将他一人留在这偏僻的藏书室……

事有蹊跷！

他并未立刻开始干活，而是将神识缓缓扩散开来，仔细感知着四周。

藏书室内并无异常，只有陈腐的纸张和灰尘气息。但藏书室外……隐约似乎有极其轻微的、屏住的呼吸声？不止一人！就藏在回廊的拐角处！

果然是个陷阱！

陈遗舟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是想将他困在此地，然后诬陷他盗窃或损坏典籍？在这学宫重地，一旦罪名坐实，后果不堪设想！郑掌柜也未必保得住他！

好狠毒的心思！

必须立刻离开！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去拉门。然而，那原本只是虚掩的门，此刻竟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故意的喧哗声！

“快！好像有贼人溜进了墨香斋！” “就在那边！我刚才看到人影了！” “守住出口！别让他跑了！”

声音由远及近，显然是冲着这间藏书室来的！

对方这是要人赃并获，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陈遗舟眼神瞬间冰冷。既然退路已断，那就只能……

他目光迅速扫过藏书室，看到侧面有一扇用于通风的高窗，窗户不大，但或许能容一人通过。只是位置较高，且从外面看必然十分显眼。

来不及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气血奔流，那点微弱的拳意瞬间凝聚于双腿！脚下猛地发力一蹬！

砰！地面微震！他整个人如同猎豹般窜起，精准地抓住高窗边缘，双臂用力，身体灵活地向上缩去！

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口的瞬间，藏书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贼人在那！快抓住他！”一声厉喝响起！

陈遗舟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是谁，腰部发力，整个人如同泥鳅般滑出高窗，重重落在院外的草地上，就势一滚，卸去力道，毫不停留地朝着与正门相反的院墙方向疾冲而去！

“站住！” “别跑！”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至少有四五人追了出来！

陈遗舟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对身后射来的几支力道软绵的箭矢（对方似乎不敢动用强弓硬弩）不管不顾，凭借着对力量的精细掌控和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几个起落便冲到院墙下，再次发力，手足并用，如同灵猿般翻过了丈许高的院墙！

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他落地后毫不停留，认准一个方向发足狂奔，同时迅速脱掉显眼的杂役灰褂，揉成一团塞进角落垃圾堆里，只穿着里面的粗布内衣，混入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流中，七拐八绕，很快便将身后的追兵甩得无影无踪。

直到确认彻底安全，他才靠在一处僻静的墙角，微微喘息，脸色阴沉得可怕。

好一个“人心鬼蜮”！

这杂事院乃至学宫外围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那钱管事、李执事，还有那些埋伏的人……他们是一伙的？背后是否还有指使？是针对所有新人，还是专门针对他？是因为郑掌柜的关系，还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从今日起，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暗中的敌人，已经伸出了獠牙。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平复了呼吸和心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绕了一个大圈，才返回杂事院。

刚回到柴火院门口，就见刘把头阴沉着脸站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两个面色冷厉、穿着杂事院执法队服饰的人。

“陈遗舟！”刘把头看到他，厉声喝道，“你跑哪去了？墨香斋那边传来消息，说你有盗窃典籍的嫌疑，还打伤了执事，畏罪潜逃！你好大的胆子！”

果然，恶人先告状！动作真快！

陈遗舟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委屈：“刘把头明鉴！晚辈确实奉命去了墨香斋，但李执事只让晚辈在一间旧书室清理灰尘，之后便锁门离开了。晚辈等了许久不见李执事回来，又想赶回柴火院干活，见门被锁，只好从窗户出来。并未见到什么典籍，更不曾打伤人！此事定有误会！还请把头详查！”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语气诚恳，听起来毫无破绽。

刘把头眉头紧锁，看向那两名执法队员。执法队员显然也没抓到实证，只是冷声道：“钱管事和李执事那边指证于你。你且随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陈遗舟心知这一去，必然凶多吉少，对方既然设局，定然准备了后手。他正思索如何应对，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怎么回事？”

只见郑掌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面色平静地看着这边。

刘把头和执法队员见到郑掌柜，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执法队员将事情说了一遍。

郑掌柜听完，淡淡地看了陈遗舟一眼，然后对执法队员道：“此事我已知晓。陈遗舟是我荐来的人，他的品行我尚能担保。墨香斋那边，或许有所误会。你们先回去，此事我会亲自向钱管事和李执询问清楚。”

那两名执法队员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不敢驳郑掌柜的面子，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刘把头也讪讪地走开了。

郑掌柜这才看向陈遗舟，叹了口气：“才几日功夫，就惹上这等麻烦……罢了，你先回去干活吧。此事我会处理。记住，往后行事，更要加倍小心。”

“是，多谢郑掌柜。”陈遗舟躬身道谢，心中却无多少喜悦。

郑掌柜能护他一时，能护他一世吗？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经过此事，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修行世界的残酷不仅仅在于打打杀杀，更在于这无处不在的算计和倾轧。

人心鬼蜮，防不胜防。

但他陈遗舟，绝不会任人拿捏。

他看向内院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这场暗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