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鬼话 第15章 寒江骨

杨沉把钓竿架在礁石上时，江风正卷着碎冰碴子，刮得脸颊生疼。已是深冬，绿江段早该封冻，可他脚下的水域却异常开阔，黑沉沉的江水翻涌着，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他是个骨灰级夜钓爱好者，越是偏僻凶险的钓点，越能勾起他的兴趣。这次来绿江，是听钓友说下游废弃码头附近有“巨物”，夜里常有渔船在此失踪，却依旧挡不住猎奇者前来。杨沉特意选了冬至夜，据说这晚阴气最重，鱼群也最活跃。

码头早已荒废，锈迹斑斑的铁架歪歪扭扭地插在江里，断裂的木板在风中吱呀作响，像是鬼哭狼嚎。江面上漂浮着零星的水葫芦，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礁石上，瞬间凝结成薄冰。

杨沉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挂上腥饵，将鱼线甩了出去。铅坠带着鱼饵沉入江底，浮漂在黑夜里划出一道微弱的荧光，孤零零地漂在水面上。他裹紧了羽绒服，掏出保温杯喝了口热水，目光紧紧盯着那点荧光。

夜越来越深，江风也越来越大，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鱼内脏。杨沉的手脚渐渐冻麻了，可浮漂却纹丝不动，仿佛江底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他有些不耐烦，正想换饵，浮漂突然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飞快地向江中心窜去。

“中了！”杨沉精神一振，连忙握紧钓竿，手腕用力向上扬。钓竿弯成了一个惊人的弧度，渔轮发出“滋滋”的出线声，力道之大，远超他以往钓过的任何鱼。他不敢硬抗，只能顺着那股力量慢慢放线，试图消耗对方的体力。

拉扯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江里的“巨物”似乎终于累了，力道渐渐减弱。杨沉趁机收线，一点点将猎物向岸边牵引。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隐约看到水面下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形状却有些奇怪，不像是鱼，反倒像是……一具尸体。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一紧，可已经骑虎难下。当那东西被拖到浅水区时，杨沉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穿着蓝色工装的男尸，尸体已经泡得发胀发白，四肢扭曲，脸上覆盖着一层绿色的水藻，看不清面容。而他的钓钩，竟然死死钩在了男尸的衣领上。

杨沉吓得浑身冰凉，手里的钓竿差点掉在地上。他想松开渔轮，可手指却冻得僵硬，不听使唤。就在这时，那具男尸突然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微微蜷缩，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有水流从气管里涌出。

“鬼啊！”杨沉嘶吼一声，猛地松开钓竿，转身就想跑。可他刚迈出一步，脚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几根水草，它们像活物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脚踝，越收越紧。

江水里的男尸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水藻滑落，露出一张青紫扭曲的脸。他的眼睛浑浊不堪，瞳孔扩散，嘴角却向上咧着，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更恐怖的是，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根钓竿，钓线的另一端，竟然系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摇篮，摇篮里包裹着一团发黑的布料，像是婴儿的襁褓。

杨沉拼命挣扎，可水草却越缠越紧，勒得他脚踝生疼，仿佛要把骨头勒断。他回头望去，只见那具男尸正慢慢从江水里站起来，江水从他的衣服里流淌而下，滴落在礁石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他一步步向杨沉走来，手里的钓竿轻轻晃动，摇篮也跟着摇摆，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救……救命……”杨沉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他想呼救，可这荒郊野岭的废弃码头，根本不会有人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尸逼近，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男尸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汽笛声。一艘巡逻艇打着探照灯，飞快地向码头驶来。探照灯的光束照在男尸身上，男尸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身体瞬间化作无数水花，消散在江里。缠绕在杨沉脚踝上的水草也随之松开，消失无踪。

杨沉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巡逻艇靠岸，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警官，看到杨沉这副模样，连忙上前询问：“同志，你没事吧？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钓鱼？”

杨沉缓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警察。警察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中年警官叹了口气：“你遇到的，恐怕是三年前失踪的渔民老周。”

“老周？”杨沉一愣。

“是啊，”中年警官说，“三年前的冬至夜，老周带着他刚满周岁的儿子来这里钓鱼，结果父子俩都失踪了，渔船也不见了踪影。我们打捞了很久，只找到了一些渔具，始终没找到人。后来陆续有钓友说在这里看到过奇怪的黑影，还有人说听到过婴儿的哭声，可每次我们来巡查，都什么也找不到。”

杨沉心里一沉，想起了男尸手里的婴儿摇篮。难道那个摇篮里，就是老周失踪的儿子？

“这江段不对劲，”旁边一个年轻警察插话道，“每年冬至前后，这里的水温都会异常，而且经常有船只失踪。老一辈人说，这里是绿江的‘鬼门关’，水下有不干净的东西。”

警察们给杨沉做了笔录，又叮嘱他尽快离开，不要再来这里夜钓。杨沉点点头，捡起地上的钓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码头。回到车里，他才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被冷汗浸湿，浑身都在发抖。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回到家后，杨沉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他总是回到那个废弃码头，江水里的男尸一步步向他走来，手里的摇篮摇摇晃晃，里面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男尸的脸越来越清晰，青紫的皮肤，浑浊的眼睛，还有那道诡异的笑容，每次都让他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更恐怖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过的痕迹。而且他的钓竿上，竟然沾满了绿色的水藻，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那股淡淡的腥臭味。

杨沉意识到，老周的鬼魂并没有放过他。他开始四处打听关于老周父子失踪的事情，希望能找到解决的办法。通过一个钓友，他找到了当地的一位老人，老人年轻时是绿江的摆渡人，对江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老人听了杨沉的遭遇，叹了口气：“老周不是被水鬼害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被人害死的？”杨沉瞪大了眼睛。

“没错，”老人说，“三年前，老周在江里捕鱼时，无意中发现了一艘走私船的秘密。那艘船在江里打捞文物，老周想报警，结果被走私船的人给杀了，连他的儿子也没能幸免。他们把老周父子的尸体沉到了江底，还伪造了失踪的假象。老周怨气太重，加上冬至夜阴气重，他的魂魄就被困在了江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向人求助，希望有人能帮他沉冤昭雪。”

杨沉心里一阵发凉，他终于明白，老周的鬼魂为什么会缠着他。老周是想让他找到走私船的证据，为自己和儿子报仇。

“那我该怎么做？”杨沉问道。

“老周的尸体沉在码头下游的暗礁区，”老人说，“那里水很深，暗礁密布，走私船的人就是把文物藏在那里。你要是想帮他，就得找到他的尸体，还有走私船的证据。不过那地方凶险得很，不仅有暗礁，还有走私船的人巡逻，你可得小心。”

杨沉没有丝毫犹豫。老周的遭遇让他感到愤怒，而老周鬼魂的求助，更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他决定，一定要帮老周沉冤昭雪。

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买了潜水装备，又联系了之前遇到的中年警官，把自己打听来的情况告诉了他。警官表示会暗中支持他，但提醒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冬至夜的第二天，杨沉再次来到了废弃码头。他穿上潜水装备，趁着夜色，潜入了江水中。江水冰冷刺骨，能见度极低，他只能靠着手电筒的光线，慢慢向暗礁区游去。

水下果然布满了暗礁，锋利的礁石像是怪兽的牙齿，稍不留意就会被划伤。杨沉小心翼翼地避开暗礁，游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一片平坦的水域。水域中间，有一艘破旧的木船，应该就是老周当年的渔船。

他游过去，在渔船旁边，果然看到了一具发胀的男尸，正是他之前钓到的老周。老周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尸体，婴儿的身上还裹着发黑的襁褓，正是那个摇篮里的孩子。

杨沉的眼睛湿润了。他强忍着悲痛，在老周的渔船里翻找起来。很快，他在渔船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笔记本已经被水浸泡得有些破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里面记录着老周发现走私船的经过，还有走私船的船号、打捞文物的时间和地点。

这就是证据！杨沉心里一喜，正想把笔记本收好，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达声。他连忙关掉手电筒，躲到一块巨大的暗礁后面。

一艘快艇飞快地驶了过来，船上站着几个黑衣男人，手里拿着手电筒，正在四处张望。“老大，好像有人潜入水里了。”一个男人说道。

“不可能吧，这鬼地方谁会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说不定是鱼。我们赶紧把剩下的文物运走，别出什么岔子。”

快艇停在了暗礁区，几个男人开始潜水，似乎在打捞什么。杨沉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音。他知道，这些人就是杀害老周的凶手，也是走私文物的罪犯。

他悄悄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把他们的对话记录下来。然后，他趁着他们潜水的间隙，慢慢向岸边游去。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发现了他，大喊道：“有人！”

杨沉心里一惊，加快了游速。可那些人已经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潜水刀。危急关头，江水里突然掀起一股巨浪，老周的尸体竟然从水里浮了起来，挡在了杨沉面前。

那些男人看到老周的尸体，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后退。老周的尸体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们，嘴角咧开那道诡异的笑容。紧接着，无数的水草从江底涌了上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那些男人，将他们拖向江底。

男人的惨叫声在江水里回荡，很快就消失了。老周的尸体看着杨沉，缓缓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婴儿的尸体，慢慢沉入江底，再也没有出现。

杨沉趁机游回岸边，上岸后，他立刻把笔记本和录音交给了中年警官。警方根据杨沉提供的证据，很快就锁定了走私团伙的其他成员，将他们一网打尽。同时，警方还在暗礁区打捞起了大量的文物，这些文物都是国家珍贵的历史遗产。

案件告破后，老周父子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安葬在了烈士陵园。杨沉也终于摆脱了噩梦的困扰，身上的淤青也渐渐消失了。

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冬至夜的经历，不会忘记江水里那具青紫扭曲的尸体，不会忘记那个小小的婴儿摇篮，更不会忘记老周那双充满怨气的眼睛。

后来，杨沉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废弃码头夜钓。他知道，有些地方，承载着太多的悲伤和罪恶，不该轻易打扰。而绿江的江水，依旧在夜里翻涌着，像是在诉说着那段被掩盖的真相，也像是在纪念那个为了正义而牺牲的渔民，和他无辜的孩子。

有些冤屈，或许会被江水淹没一时，但只要还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真相就终将大白于天下。就像那寒江里的白骨，即便深埋水底，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