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的遗泽 第166章 湖中精灵的游戏

当拉杰什的身体被光芒吞噬，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色彩的漩涡。

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将他撕裂，又粗暴地重组。

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

他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压缩。

灵魂仿佛要被碾碎成最基础的粒子。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消亡时，一切混乱戛然而止。

脚下，是松软湿润的草地。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穷尽他所有想象力都无法描绘的景象。

天空是某种从未见过的蔚蓝色，纯净，深邃，几朵巨大而洁白的云层缓慢浮动。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湿土的芬芳，混杂着一种闻所未闻，却能渗入灵魂的花香。

远处是广袤的原始森林，古老的橡树伸展着虬结的枝干，阳光穿透枝叶，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森林尽头，一座巍峨的白色城堡尖顶刺破云霄，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他面前，是一片巨大而死寂的湖泊。

湖水清澈见底，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墨绿色，湖面笼罩着一层淡薄的、流转着七彩光晕的雾气。

这里……就是卡美洛？

神话中的世界？

拉杰什呆立原地，渺小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你来了。】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空灵，古老，不辨男女，像是风与水的合鸣。

“谁？！”

拉杰什惊骇地转身，紧张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四周。

湖心，死寂的水面荡开第一圈涟漪。

一个身影，从湖水中缓缓升起。

她有一头海藻般的墨绿色长发，垂落水中，与整个湖泊仿佛共生一体。她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五官轮廓完美得不似生灵。

她身上穿着一件由月光与水波编织成的长裙，裙摆在静止的空气里无风自动。

她没有脚，下半身与湖水融为一体。

湖中精灵。

选中他的那个存在。

神话中的仙女。

拉杰什的双腿一软，一种源自血脉与灵魂深处的敬畏感，驱使着他跪下膜拜。

这是他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对神明的姿态。

然而，姜芸那平静淡然的脸庞，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

“去找到你自己的答案，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别人施舍给你的一切！”

他死死攥住手中的石中剑。

剑柄传来的温热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那股力量支撑着他颤抖的膝盖，让他强行挺直了几乎要弯折的脊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折磨他无数个日夜的问题。

“为……为什么……是我？”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

“我只是一个洗碗工……一个首陀罗！我不配！”

湖中精灵凝视着他，那双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

没有怜悯，没有威严，甚至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存在了亿万年、阅尽沧海桑田的绝对淡漠。

【为什么是你？】

她重复着他的问题，声音依旧在脑海中回响。

【剑，在那里。】

【你，拔出了它。】

拉杰什愣住了。

“就……就这样？”

【就这样。】

这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山，轰然砸碎了他心中所有关于“天选之子”的卑微幻想。

“那……王者之心？骑士之魂？纯洁的品德？高贵的血统？”他下意识地，将那些英国人灌输给他的词汇，绝望地抛了出来。

【人类的故事。】

精灵的回答，冰冷而干脆。

【为了给自己的行为赋予意义，而编造出来的故事。】

【上一个叫亚瑟的男孩，也是如此。】

【他刚来时，也跟你一样，是个爱哭鬼。】

拉杰什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三十五年的人生观，被这个古老的存在，用最漫不经心的方式，碾成了齑粉。

没有神圣的使命。

没有伟大的预言。

一切……只是一场被安排好的戏剧？

而他，是新一季的主角？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从他心底喷涌而出！

他被愚弄了！被欺骗了！他的一切挣扎、紧张、恐惧，都只是舞台上的表演，为了取悦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存在？

可那愤怒的火焰刚刚燃起，却又诡异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虚无。

以及……轻松。

是啊。

既然连神话都是一场戏剧，连亚瑟王都是个爱哭鬼。

那他一个首陀罗，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刹帝利，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不过都是台上的演员罢了。

那压在他身上三十五年的无形枷锁，在这一刻，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我明白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你明白了什么？】精灵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我明白了，我不是国王，也不是救世主。”

拉杰什抬头看着她，眼神中的恐惧与自卑被一种清澈的平静所取代。

“我只是拉杰什·库马尔。一个运气好到爆的洗碗工。”

【有趣的认知。】

湖中精灵那万古不变的脸上，嘴角第一次，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那么，”拉杰什调整呼吸，他知道，现在轮到他为那个给予他新生的人，履行承诺了，“在我开始扮演我的‘角色’之前，我有一位朋友，她托我向您转达一个请求。”

他将姜芸的来意，以及那些关于卡美洛本质的问题，用自己的语言，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甚至加上了自己的理解。

“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不关心谁是国王，也不想从这里得到任何力量。她像一个饥饿的学者，只是单纯地……渴望知识。”

【一个来自东方的……道门使者？】

精灵听完，那双祖母绿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了一道真正的、名为“兴趣”的光芒。

【道……】

【一个非常古老，也非常有趣的词汇。】

【我沉睡了太久，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流传这样的故事了吗？】

片刻的自语后，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拉杰什。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看到了他身后，那个遥远东方国度里的安静身影。

【你的那位朋友，很有意思。】

【但是，通过你这个传声筒来对话，太无趣了。】

精灵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顽皮的笑容，那笑容却让整个湖面的光雾都开始沸腾。

【回去。】

【打开门。】

【把你的‘朋友’，请进来。】

【我要亲自和她谈。】

拉杰什的心脏，狂猛地一跳。

他知道。

姜芸博士，赌对了。

他再一次，对着湖中精灵，深深鞠躬。

但这一次，他弯下的腰里，充满了敬意。

再无一丝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