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妆浓墨 第93章 水中花

清晨的边江笼罩在薄雾之中，黄龙酒店门口却是一片繁忙景象。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都身着正装，胸前佩戴着各式证件，神情严肃。省指导组正式进驻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城市仿佛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章建国组长走在队伍前列，步伐稳健，面无表情。尽管内心早有预判，但当他踏进酒店大厅，看到早已等候多时的边江市主要领导们那一张张堆满笑容却又透着紧张的脸时，还是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市委书记白明更是亲自迎接，热情洋溢地握手，仿佛迎接的不是来的巡视组，而是尊贵的客人。

“章组长，欢迎欢迎！边江市全体干部职工都翘首以盼，盼望着指导组的到来，为我们边江的发展把脉问诊啊！”张为民的声音洪亮，笑容可掬。

章建国淡淡一笑，算是回应，心里却清楚对方的热情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焦虑和算计。他只是微微颔首，便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径直走向早已安排好的会议室，留下张为民等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当天上午，边江市市委大楼内气氛骤然紧张。张为民紧急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开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同志们！”他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省指导组这次来，名义上是巡视，实际上就是要挑毛病。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我命令：第一，全面配合指导组的工作，无论是查阅资料还是个别谈话，都要积极配合，绝不允许出现任何怠慢或阻挠的情况！第二，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说，不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做！第三，启动应急预案，各分管领导回去后立即组织自查自纠，有问题的赶紧想办法“消化”掉！总之，一句话：谨言慎行，共度难关！”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纷纷点头称是。坐在后排的陈锋和检察院的同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与此同时，李可俊的住处里。

苏怡已经返回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这几天的陪伴让她身心俱疲，她也需要回去处理积压的工作。李可俊独自坐在客厅里，密切关注着新闻动态。电视里滚动播放着指导组入驻的新闻画面，记者的镜头捕捉到了白明热情迎接的场景，也拍到了指导组成员步入酒店的严肃面孔。

手机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喂，陈警官。”李可俊接起电话。

“可俊啊！”陈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焦躁，“哎呀，这几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啊。指导组一来，我们公安系统也跟着鸡飞狗跳。章组长第一天就点了名要调阅近几年的一些重点案件卷宗，特别是涉及经济犯罪和黑恶势力的。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上上下下协调沟通，简直快忙疯了。”

李可俊听出了陈锋话语中的刻意营造的紧迫感，不动声色地问道：陈警官，您那边还好吧？那边没什么异常吧？

唉……陈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提了，压力山大啊。你也知道，我以前在刑警队干了那么多年，和你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对队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这次指导组点名要看的几个案子，有些牵扯还挺复杂的，涉及的人员背景也比较敏感。我现在是以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在内部做一些协调和汇报工作，试图把一些敏感信息的影响降到最低，为后续的调查铺平道路。可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陈警官，您辛苦了。”李可俊敷衍地回应着。

“嗯，”陈锋的声音稍微轻松了一点，“你也别太着急。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龙哥的事。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指导组刚来，方方面面都需要时间。我已经在局里打了招呼，会随时关注事态发展，一旦有合适的机会，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在这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正常生活，好吗？”

“好的，陈警官，我听您的。”李可俊回答，心里却泛起嘀咕。

挂断电话后，李可俊陷入了沉思。陈锋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也很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和处境，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表现得过于积极和‘贴心’了，仿佛恨不得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第四天中午，李可俊正埋头于电脑前，对整合后的证据进行最后的校对和排版，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是“陈锋”时，他的心咯噔一下。

“喂，陈警官。”他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可俊啊，在忙什么呢？”陈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亲切。

“哦，没忙什么，就是在家里整理一些个人资料。”李可俊谨慎地回答。

“是吗？”陈锋似乎笑了笑，“对了，我听人说，你昨天和林如意见过面？”

李可俊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不显，故作疑惑地问道：“没有啊，陈警官，您是不是听错了？我和林如意平时基本没什么接触。”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陈锋爽朗的笑声：“哈哈，可能是我记差了。也是，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圈子，很正常。不过啊，林如意那个人，你还是要稍微留意一点的好。她背景复杂，做事有时候不太按常理出牌。”

“谢谢陈警官提醒，我会注意的。”李可俊顺着话头回答，心里却更加警惕。陈锋不仅知道他和林如意见过面，还特意点出林如意的背景复杂。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试探？或者说，他自己也在关注着林如意的动向？

“嗯，那就好。你小子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陈锋的话语中充满了长辈般的关怀。

“谢谢陈警官，我会的。”李可俊应付着。

“行，那你忙吧，有空一起吃饭。”陈锋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李可俊陷入了沉思。林如意和他在球场见面的事，陈锋是怎么知道的？是巧合，是有人通风报信，还是他本身就有某种监控手段？陈锋此番的询问，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别有用心的探查？

他回想起和林如意在球场的每一个细节，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的蛛丝马迹。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锋在对他进行某种程度的关注。想到这里，李可俊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这个平日里看似和善的陈锋，其背后的真实意图，恐怕比想象中更加深邃。

不过，无论陈锋的目的为何，李可俊都已经没有退路。他必须加快速度，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最后的布局。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屏幕上，继续着手中的工作，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因他的专注而凝固。那张藏在隐秘之处的Sd卡，静静地躺在它的藏身处，等待着被揭晓的那一刻。

傍晚时分，李可俊接到了林如意的电话，约她去自己的咖啡店。

“可俊，情况不太对劲。”林如意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和焦虑，“我寄出的匿名举报信，石沉大海了。”

“怎么会这样？”李可俊沉声道，“我试着打举报电话，但是一直在占线。”

“看来，”林如意的声音冰冷，“他们从一开始做好应对的准备了，不让我们接近指导组。白明的能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匿名信被拦截了，或者直接被压下去了。”

李可俊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他想起龙哥临终前的眼神，想起苏怡眼中的担忧，想起自己这几日的煎熬等待，如今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再等等，看看情况。但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林如意说道，“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大约晚上六点多，李可俊的手机再次响起，还是陈锋。

“可俊，你现在方便吗？我想约你和林如意一起吃个饭，聊聊最近的情况。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指导组的事，我也正好有些内部消息可以透露给你们。”陈锋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

李可俊和林如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

“陈警官，这个...”李可俊有些犹豫。

“没关系，就当朋友间的聚聚。地点你们定，我请客。”陈锋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

最终，在林如意的授意下，李可俊答应了。他们约在市中心一家比较安静的茶餐厅见面。

“你觉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如意问道。

“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李可俊说道。

晚上八点，三人陆续到达。陈锋看起来确实很疲惫，眼袋明显，但精神还算不错。他点了一壶茶，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两天很焦急，特别是很多寄出的匿名信没有回音。我今天找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交个底。

“陈警官请讲。”林如意淡淡地说道。

陈锋叹了口气：“指导组内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章组长虽然是个正直的人，但他受到的压力也很大。副组长们各有立场，有的甚至和白氏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了解到，很多匿名信虽然收到了，但被归类为一般性举报，暂时搁置了。”

“搁置了？”李可俊忍不住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处理？

“这个...“陈锋摇摇头，“不好说。现在指导组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一些重点线索上，也就是上面直接交办的案子。你们这个，还需要等待。”

林如意冷笑一声：“也就是说，群众的举报，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也不能这么说。”陈锋连忙摆手，“我只是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我已经在内部为你们争取了，但阻力确实很大。白明在省里的关系网太广了，连章组长都受到了来自上面的压力。”

“那你的意思是？”林如意逼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有耐心。”陈锋看着他们两人，“我已经打入了指导组的外围协调圈，会持续关注事态发展。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不要再采取任何可能激化矛盾的行动。相信我，只要坚持下去，总会等到机会的。”

看着陈锋一脸真诚的苦口婆心，李可俊和林如意心中疑虑更深。他们连连点头，应付了几句，便匆匆结束了这次聚会。

夜幕降临，李可俊和林如意分别回家。在路上，两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指导组的高调入驻与实际的无所作为形成了巨大反差，陈锋看似合理的解释和关怀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算计。匿名举报的杳无音讯，加上陈锋今晚这番模棱两可的表态，更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们感到自己就像两只困兽，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徒劳地挣扎。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在这繁华之下，黑暗的潮水似乎正在无声地涌动，一点点吞噬着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