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楼,雅间。
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股酒菜凉透后的馊味。
钱掌柜与福满楼的孙掌柜,两张脸比桌上那盘没动几筷的酱肉还要僵硬。
一个身材壮硕的厨子坐在下手,额角的汗珠滚下来,掉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面前摆着两盘菜。
一盘金黄,一盘殷红。
正是从奇味楼打包回来的两道菜。
他已经用三双筷子,细细品尝了不下十遍。
“王大勺,到底如何?”钱掌柜的声音发干,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
这王大勺,是他重金从府城挖来的角儿,一手秦菜出神入化,是他最后的指望。
王大勺手中的筷子,终于“啪”地一声落在桌上。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挫败。
“掌柜的,小的无能。”
他拱了拱手,嗓音苦涩。
“这道炝炒的,火候是神仙手段,多一分则塌,少一分则生。它的口感是脆的,这绝不是咱们知道的任何一种芋头。这叫‘土豆’的玩意儿,小的听都没听过。”
他的手指,又哆哆嗦嗦地指向那盘红油浸润的菜。
“至于这股辣味,更是邪性!”
“它不是姜的冲,也不是茱萸的烈,它像一根烧红的针,直接扎在舌尖上,然后有一团火顺着喉咙烧下去,烧得人浑身冒汗,魂飞天外,可就是停不下筷子!”
王大勺抬起头,看着那两盘菜,喉结滚动,竟是发自肺腑地赞了一句。
“秒,当真是回味无穷!”
“废物!”
孙掌柜的手掌猛地砸在桌上,酒杯里的残酒泼洒出来,声音刺耳。
“老子花钱请你,是让你来唱赞歌的?是让你把方子给老子弄出来!”
王大勺吓得浑身一颤,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掌柜的,这方子就算拿来了又有何用,没有这土芋和辣椒,小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钱掌柜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滚!”
等厨子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门口,钱掌柜才抓起酒壶,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酒液顺着他嘴角流下,他浑不在意。
“孙兄,你可听说了?西安府那几位贵人的管家,都打发人来鄠县,指名道姓要吃这破土豆丝!奇味楼的雅间,现在没关系,想订?三天后请早!”
这消息像一把淬了毒的盐,狠狠撒在孙掌柜正在流血的心口上。
他牙关紧咬,眼里的嫉妒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个外来的杂种,踩着咱们兄弟的脑袋发财!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硬来,怕是不成。”钱掌柜放下酒壶,眼神透着阴冷的光,“那姓姜的手底下,个个都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兵痞,扎手。”
“那你说怎办?干看着?”
“当然不!”
钱掌柜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地皮游走的毒蛇。
“明的不行,咱们就来暗的。”
“他奇味楼总有在本地雇的杂役吧?洗碗的,扫地的,总有一两个手头紧、眼皮子浅的!”
孙掌柜的眼睛里,瞬间迸出光来。
“我出二十两!”钱掌柜伸出两根肥硕的手指,脸上是扭曲的狞笑,“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银子砸不开的嘴!只要问出他那土豆和辣椒的来路,就等于断了他的根!”
“好!”孙掌柜一拍大腿,“只要他没了这独门生意,我看他还拿什么狂!到那时候,是让他滚,还是让他死,不就是咱们一句话的事!”
两人举起酒杯,在昏暗中重重一碰。
杯中酒,映出的是两张贪婪而狰狞的脸。
……
与此处的阴谋密议截然相反,奇味楼后院,正是一片火热。
两辆马车静静停着,几个伙计打扮的汉子正将一口袋一口袋的货物飞快地搬进库房,动作迅捷,落步无声。
姜涛站在门口,亲自盯着,当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跃下时,他瞳孔一缩,立刻迎了上去。
“主公!”
他压着声音,躬身行礼。
陈海换了身青布袍,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已经扫过整个后院。
“都妥当?”
“主公放心。”姜涛引着他往里走,“后院全是咱们的兄弟,嘴比石头还硬。前堂那些本地人,只管跑堂,连后厨的门都摸不着。”
两人进了一间僻静的屋子。
罗虎立在门外,身形便堵住了大半光线,沉默如山。
姜涛为陈海沏上茶,开始汇报。
“主公,请看。”
他递上一个账本。
“奇味楼开业至今,生意蒸蒸日上。尤其是两道招牌菜,每日限量一百盘,盘盘告罄。”
“每盘定价,二钱四分银子。”
“二钱四分?”
饶是陈海,也有些意外。
“这价钱,快赶上一只烧鸡了。”
“主公有所不知。”姜涛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如今在鄠县,能吃上咱们的土豆丝,已经是一种身份。来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他们吃的不是菜,是脸面。若非我死死压着限量,您带来的这两车货,怕是一天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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